正文 鹤都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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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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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通仙到鹤都,姜漓足足跑了一个月,路过二十多个驿站,风尘仆仆。终于绕过了临榆关,逃到了关外,找了家客栈。
姜漓不等店家开始客套的恭维,便急三火四的命小二上一大碗面。那店小二瞧她一身小厮打扮:一身干净的浅蓝窄袖短衫,外面罩了一件巨大的灰扑扑的深蓝粗布小褂子,头顶破草帽遮了脸,脚上踩一双稀巴烂的草鞋。本就觉得稀奇,又见她嗓子清亮,身形矮小,男人不像男人,女子不似女子,更是诧异,呆呆瞧着姜漓,既不去上面,也不应声。
姜漓发觉,就抬高了点草帽,露出干裂泛白沫的嘴巴来,压着嗓门喝了一声,不怒自威。那小二吃了一惊,这才转身,喃喃道:“这汉子身板子也忒小了”。
姜漓心里也知破绽百出,奈何腹中饥饿,再拾破烂吃,恐怕会晕死在路上,所以一过关,就冒险前来。
捂得严严实实的,浑身大汗地嗦着热气腾腾的面,忽听到门外两个乞丐交谈。一个道:“京城通仙那片闹山匪,死了不少弟兄。三危峰上个月突然就下来了百十来号人,到处乱逮,要找一个什么…不孝的养女,乱找一通。找出来个尸体,筋骨尽断,面目全非。真是胡来啊!”
姜漓心里噗嗤一乐:“我死了?而且面目全非!”。
只听另一名乞丐叹道:“那女子狡猾的紧,这尸体是假的,听关内的兄弟说,那群匪人怕是快出关了。”头一个乞丐说了几句暗语,姜漓就听不懂了,只是感觉得出语气,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如此,等姜漓着急毛慌的吃饱,已是黄昏,她尽拣着隐蔽处而行,东边墙角一躲,西首屋檐下一缩,举止诡秘。夜间是断断不能留在城中的,就算乔装打扮了,当地人一查一看也会把她搜出来。
远远的就见着城墙脚下乌泱泱堵满人,把门口的是一伙黑衣蒙面匪人。姜漓一眼就看出了那伙人是三危峰的人。他们黑布蒙着脸,只露出双双扫来扫去的眼睛,最中间那个人提着一把钢叉,叉缝环着骷髅头,踱来踱去,每走一步,骷髅头就要响一响,惊得前排的人使劲往后缩。
“男的扒衣裳,女的摸脸,商队的货都翻了盖仔细看!小娃娃的被褥也都给我打开了馊。我就不信找不着她”
姜漓心道不妙,忙折身回城。就算是不睡觉跟巡逻队玩一宿躲猫猫也比被三危峰捉回去强!
装作如无其事的没走两步,刚要加速冲,就听身后一声大喝:“喂!墙边那个…汉子,你回来,过来!”姜漓心里苦涩,她知道三危峰找不到她断不会放弃,但也万万没想到竟到了关外不归通仙管的地方他们也敢来。
“大人,小人是鹤都本地人,刚刚内人听城门喧闹,有些害怕,就叫小人来看看,并不是要出城去的。”姜漓压着嗓子,转了身诚惶诚恐的应道。
可惜,这人到底是个土匪。
他大步上前,揪住了姜漓的领子:“正好,过来查个名,真是本地人就回去给我们找个住处,叫你婆娘侍奉我们哥几个。啊哈哈哈”这土匪邀功般的冲着领头笑道。
眼见这土匪提着自己,草帽就要掀翻,姜漓心里有些毛。
依着她的性情,这时候就应该一刀把这种无赖的手腕子剁掉。不过她也晓得,对方人多,就算剁了这一人的手,恐怕寡不敌众将她捉回去后,自己的手腕子也得开花。
于是一手费力的压低草帽,勉强僵硬地笑着说:“大人,我们小老百姓,可不容易了,您提审小的,那小人以后可得叫街坊邻居笑惨了。”
那人听到了有人反驳他,目露凶光:“我告诉你,你别看小小鹤都,就是天涯海角,只要是我三危峰要干的事,谁敢挡着!你要犯我们规矩?”吐沫星子横飞,熏臭袭来。
姜漓干笑两声,感受着领子勒的越来越紧,“您说的极是…”,说着,掏了掏口袋,拎出前几天拾破烂整得银子,递给那土匪。
可惜那人丝毫没领这份情,接了银子,继续揪着姜漓,拖着她往领头那边走。
姜漓彻底被惹毛了,心想“你收了我的钱,还理直气壮的害我,可恶至极!”手腕一抖,抖出一把钢针,袖子一甩,呼出一阵劲风。
那人一惊,忙松手去躲针,姜漓领口一送,急忙伸手接住了那人匆忙间掉落的银子,揣入腰间,脚尖用力,向后一跃,
“哎呦!”姜漓一个趔趄,脖子撅的生疼,心道倒霉倒霉。
原来是撞在了一个人胸膛,心一横,牙一咬,抽出短刀猛挥向身后之人。
突然手臂一软,仿佛刺入了棉花堆,稀散散的无处用力。
原是那身后之人微微抬了手,轻轻地从姜漓腋下穿过,手背一挑,卸了姜漓的劲力,顺便夺去了短刀。
“摘星卸白刃”姜漓听说过,但是她没学,只是听许乘驭说过几次这个招的厉害之处。这招式看似随意,实则极难控制力道,以巧劲化开凌厉的剑气,伸掌探入对方核心,又叫敌人动弹不得。但是使用十分危险,稍有不慎就会被生生拧断胳膊去或者削掉几根手指,这也是为什么当初许乘驭说什么也不肯教她。
姜漓自认倒霉,索性直接栽歪在身后之人的怀里,只凭他手掌托着。
姜漓是个很会看人下菜碟的人,自小父母就都死了,养在土匪窝里。她早嗅出身后之人身上散发着淡淡松香,这气味她一直很喜欢,奈何山上没钱,就一直没用过了。
“大侠,饶命啊大侠,小的真的只是来这里逛逛,不是歹人。大侠您英勇威武一看就是正义之士,可不能见死不救。”姜漓栽歪着,半死不活的说道。
身后之人掌心用力,托着她,将她轻轻放在地上立好。
“大侠,救救小人吧”姜漓依旧凄切的恳求着。
依旧无言……
“大侠?”
“……”身后那人温热的掌轻轻拍了拍姜漓的肩。
“不说话,不想救我还是怎么着,等我转身撒石灰粉眯我眼睛?还是说,是个哑巴!?”姜漓心里飞快的盘算,手上灌满劲,咬牙一转身,
还真是个哑巴!俊俏极了的小哑巴。眉眼弯弯,一双桃花眼很柔和,鼻梁很高很高但是鼻头圆圆的,身形修长,一身白衣很干净,除了胸口一个灰扑扑的印迹,那是姜漓刚刚撞上去留下的。
姜漓凝住了呼吸,手上的劲也散了,她觉得这个人真的好像腊梅,雪白的腊梅。与世隔绝,一尘不染。
“哪来的狗当道!”那名土匪刚拔掉一身针,气急败坏的破口喝道“滚开,把那个小…丫头交出来”
原来是早就看出来了,姜漓心里苦笑,那还干嘛伪装,白白浪费这些口舌,真是丢人,一边庆幸起有这小哑巴的相救。
这土匪调门太高,城口众人望来,出去那几名黑衣匪人,剩余百姓皆纷纷跪下,不敢冒犯。
姜漓固执的觉得哑巴被骂了她一定得替他出气,这么洁白的人,是不许被玷污的,竟是也没注意人群的异样。
于是她伸了手拦在哑巴身前,瞪着黑衣人,“你吠够了没?想找事就冲我来,冲他撒野,你也配?今天就让你知道乱咬人的下场——”说罢就要上手。
哑巴一只手勾住她脖颈,摆正她的头叫她看这自己,耐心比划着叫姜漓不要着急。
随即漫不经心的抽出一柄青色长剑,突然极快的闪到匪人面前,抬手一剑划在了那人胸口,顿时那人向后倒去,长长一条伤口鼓出猩红的热血。
哑巴收了长剑,面对着城门,比划了起来,颇有些假道士呼风唤雨的自信气势。他叫那些匪人快出城,现在出城过往不究,若是慢了,下场就是这样。
那些黑衣人见此情景,大致猜到了这哑巴就是鹤都有名的不语仙师。纵使气焰再高,奈何这里不是通仙,随即皆骂骂咧咧地出了城。
哑巴挥挥手,遣散了众人,领着姜漓去了驿馆。姜漓这一路逃的十分辛苦,路上拾破烂的钱也都憋憋屈屈地高价购买了刁民的蔬果,将近一个月没进过这样干燥清爽的屋子,她开心极了,拉着哑巴胡乱地比划着表示她好开心。
哑巴被她逗笑,眼睛弯弯的,命人拿了笔墨,写下了他自己的名字。哑巴写字的姿势很漂亮,左手压着右侧的宽袖,右手漏出半条筋骨分明的手臂,修长的手指揽住七寸狼毫,挥挥洒洒写下三个大字“段落白”。放下了笔,段落白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耳朵,点了点头。
姜漓了然,这是在告诉她,他虽然是个哑巴,但是是能听得到的。
于是姜漓喊“我叫姜漓,生姜的姜,”帘外正淋漓”的漓。”其实姜漓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冲着一个不聋的哑巴喊,但是她总会有种他哑所以也耳背的错觉。
段落白听她大喊,眉眼一弯,又笑了。
“你不要总笑,你得严肃,你是仙师啊”姜漓不是一个自来熟的人,可是她就是感觉段落白很好很好,她会固执的告诉自己要相信他,并且接受了他的陪伴。
*七年后
“段落白!小白好像病了!”,七年了,姜漓还是会通过大喊来跟段落白沟通。
段落白系着罩衣正在炒菜,听到姜漓声音有些急,就赶紧灭了柴火,进屋来看。
只见姜漓抱着一直壮硕的大兔子,撇着嘴巴说:“落白,小白都瘦了,”说着从小白沉甸甸的屁股底下抽出一只手,比划了一下大小“你看,他原来有这么大呢”
段落白认真的点点头,伸手比划这,意思是明日就带姜漓上山,给小白采些健胃的草药。比划完,没走,张口摆了一个口型,半晌,发出古怪的声音“酱……漓”。
姜漓顺手把圆滚滚的胖兔塞到段落白怀里,笑道:“笨蛋笨蛋,是姜,姜”说着摘下他粘在手指上细细的一条姜丝,拿起来,晃了晃。
段落白不会说,却听的懂,怀里端着胖兔,眼睛眯成一条缝。
“段落白,你最近好像总是很忙,外面出什么事了啊?”姜漓有点担心地问他。
段落白眼神里有些动容,随后笑着摇了摇头,比划道:一些琐事,无需上心。
忽然,段落白放下了胖兔,直直走向姜漓,一只手去捧了姜漓的脸,姜漓心里一惊,向后一窜。段落白的手定在空中,捧了个空,他有些愣,随后自嘲地笑笑,盯着姜漓比划着抱歉。
姜漓当然明白他的心意,她只能避开了目光去。心很烈地撞击着她的胸膛,她心里仿佛藏着受伤的小兽被关在笼子里,想出去,却怕外面的险恶。
夜里,段落白提着气从地塌上翻身而起,走向木床,听着身边床上之人均匀的鼻息,他凑了上去,看着姜漓淡粉色的唇,手指颤抖地摸了摸姜漓的头发。喉咙滚动,终究只是闭了双眼,轻轻吻住姜漓的额头,细细地感知她的温度。半晌,他才叹了口气,盯着姜漓的脸,轻轻地,近乎气音地说:“姜漓,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很久很久了”。话没说完,一滴泪落下,划在姜漓耳旁,段落白用颤抖滚烫的指尖抚去了那滴泪。
姜漓今晚做了个好梦,她梦到许乘驭了,但她并不打算像往常一样把梦里的事告诉段落白。段落白每次都会很认真的听她讲,然后给予评价,笑眯眯的。可是这个梦,他肯定不喜欢。姜漓从未说过,七年前她留下来信任他,就是因为:他给人的感觉实在太像许乘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