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二章:不喜欢,那就打破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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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星慈没有立刻接话。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萧瑟的庭院,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师父,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翻查此案,无异于直接掀开覆盖在脓疮上的锦缎,看到的不仅是污秽,更是弑君之嫌。”
常答应是皇帝的妃嫔,谁有能力有动机在宫中用禁药毒杀她?
这矛头隐隐指向的,是至高无上的皇权本身,或是其继承人。
贺闻朝冷哼一声,眼神桀骜:“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视人命如草芥,视法度如无物!意味着这云昭的天,早就该变一变了!”
他走到宋星慈身后,沉声道,“星慈,这不是一条容易的路,但我们必须走。这不仅是为了给常答应,给何正伦讨个公道,更是为了……那个位置。”
他终于将“夺嫡”二字,摆在了明面上。
宋星慈缓缓转过身,脸上不再是平日的温吞怯懦,也不再是刚才的凝重,而是冷静与决断。
“师父,我明白。”她声音依旧不高,却带着坚定,“我隐忍多年,装傻充愣,不是为了在这四方院子里苟活一世。这桩案子,是一个契机。”
她看向贺闻朝,目光灼灼:“但我们不能蛮干。这份格目是利器,也是催命符。直接呈上去,只会被打为构陷,死无葬身之地。”
“你的意思是?”
“等。”宋星慈吐出一个字,“等一个最佳的时机。要么,等他们自己内部出现裂痕,狗咬狗之时,我们趁机抛出证据,推波助澜。要么,等一个能将其效用发挥到最大的场合,比如某次大朝会,或者,某个能逼得他们无法轻易遮掩的节点。”
她顿了顿,补充道:“另外,我们还需要更多旁证,形成链条。何正伦的家眷若能找到,是最好。徐永平之妻那边,也要加紧。甚至宫里当年可能知晓些许内情、却又侥幸存活下来的老人……”
贺闻朝看着她条理清晰的分析和深沉的谋算,心中既感欣慰,又有些复杂。
当年那个需要他庇护的小皇子,早已在无声的厮杀中,成长为一个合格的棋手了。
也或许是姓裴的那厮教得好,他竟然在小宋星慈的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
“我明白了。”贺闻朝点头,“证据我来继续搜集,时机你来把握。朝中我会联络一些信得过的老部下,暗中造势,至少要让常氏案有疑这个风声,悄悄吹起来。”
“有劳师父。”宋星慈拱手,随即又道,“还有一事,师父近日……是否与裴大人……”
她话未说尽,但意思明确。
裴疏月的态度,至关重要。
提到裴疏月,贺闻朝眼神一暗,脸上闪过一丝的痛楚和戾气,他生硬地打断:“他?他现在是高高在上的摄政王,与我们不是一路人!他的事,不必再提!”
宋星慈看着他这副反应,心下明了。
两人之间定是发生了极严重的冲突,便不再多问,只是暗暗记下。
“既如此,我们便依计行事。”宋星慈最后道,“这条路,踏上去便再无回头可能。要么,问鼎天下;要么,万劫不复。”
贺闻朝重重一拳捶在掌心,眼神凶狠:“老子早就没有回头路了!干他娘的!”
深秋的寒意渐浓,皇子府邸的庭院里,落叶堆积了一层又一层。
江予若抱着膝盖,蜷在窗边的软榻上,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枝桠,眼神空茫。
她最初的恐惧虽被宋星慈的温和冲淡了些,但思乡的情绪,却如同藤蔓般悄悄缠绕上心头。
她想念平沙干燥温暖的风,想念宫中的食物,甚至想念嬷嬷严厉的唠叨。
宋星慈进来时,看到的便是她这样一副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的身影。
她脚步顿了顿,没有立刻惊动她。
直到江予若察觉到视线,受惊般抬起头,慌忙想要下榻行礼,她才抬手虚按了一下。
“不必多礼。”
她的目光掠过她微红的眼眶,没有点破,只是侧身对身后的淮宴示意。
淮宴捧着一个不起眼的食盒走上前,轻轻放在榻边的小几上。
“打开看看。”宋星慈语气依旧平淡。
江予若迟疑地伸出手,打开食盒。
一股熟悉的,带着奶香和果干甜腻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是平沙王室特供的沙枣蜜糕。
这种糕点用料特殊,工艺复杂,即便在平沙,也并非寻常人能吃到。
她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宋星慈,眼圈瞬间更红了,声音带着哽咽:“这……这是……”
“偶然所得,想着你或许会喜欢。”宋星慈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弄来这家乡的特产,只是举手之劳。
但这其中的风险和用心,江予若再懵懂,也能隐约感觉到。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蜜糕,咬了一小口。
熟悉的味道在舌尖化开,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混着糕点的甜腻,味道变得复杂难言。
“谢谢……谢谢殿下……”她一边抹眼泪,一边哽咽着道谢。
宋星慈没有安慰,也没有阻止,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等她情绪稍稍平复。
或许是这家乡的味道打开了心防,江予若抽抽噎噎地,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起来。
讲的都是些琐碎小事。
如何被嬷嬷逼着学习繁复的宫廷礼仪,如何一遍遍背诵《女诫》《内训》,如何连走路,微笑的弧度都有严格规定,不能快一步,不能慢一分。
“……她们总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要温顺,要谦卑,要事事以父,以夫,以子为先……”她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种被长久束缚后的疲惫,“我好像……从来不知道自己真正喜欢什么。”
宋星慈静静地听着,直到她说完,才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她,问了一个她从未想过会有人问她的问题:
“你喜欢这样的生活吗?”
江予若愣住了,下意识地摇头,声音虽小却清晰:“不……不喜欢。”
“那就打破它。”宋星慈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江予若耳边。
她愕然地看着她。
宋星慈迎着她震惊的目光,语气淡然却充满力量:“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他顿了顿,看着眼前这个被各种教条捆绑得几乎失去自我的小女孩,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没有什么是女子必须要做的。”
江予若彻底呆住了。
这句话,与她十五年来所受的所有教育完全相悖。
父王,嬷嬷,所有她认识的人,都在告诉她“女子应该怎样”,从未有人告诉她“你可以不做”。
一股陌生又滚烫的激流猛地冲撞着她的心口,让她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她看着宋星慈,看着她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第一次觉得,这个夫君,和她认知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同。
他没有嘲笑她的懦弱,没有责备她的失仪,反而告诉她。
可以打破。
宋星慈看着她眼中骤然亮起的光彩和巨大的震动,不再多言。
她站起身,如同来时一样,准备安静地离开。
“殿下!”江予若忽然叫住他。
她回头。
小姑娘从榻上下来,站直了身体,虽然眼睛还红肿着,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之前从未有过的微弱却真实的光亮。
她对着他,郑重地行了一个平沙的感谢礼。
“谢谢您……谢谢您的糕点,还有……您的话。”
宋星慈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江予若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她低头看着食盒里金黄的沙枣蜜糕,又抬头望向窗外高远的天空。
“没有什么是女子必须要做的……”
她低声重复着这句话,仿佛要将它刻进心里。
晚上,淮宴抱着剑,依例在江予若居住的院落外值守。
她耳力极佳,早已察觉到不远处那棵老槐树后,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气息。
是那个一根筋的平沙侍卫,靖川。
他似乎打定了主意,只要公主在府内,无论白天黑夜,他总要找个能看见公主院落的角度守着。
淮宴起初只觉得他碍事且警惕,但次数多了,见他除了傻守着也并无其他逾矩举动,那份警惕便渐渐化为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无奈,甚至觉得这人耿直得有点可笑。
今夜寒风尤其凛冽,淮宴看着那树后隐约可见的黑影,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朝着那个方向开口道:
“喂,树后面那个。这么冷的天,也不怕冻成冰坨子?”
树后的身影明显僵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会被发现,更没料到淮宴会主动跟他搭话。
过了几秒,靖川才有些不情愿地从树后挪出来半个身子,依旧保持着戒备的姿态,闷声闷气地回道:
“保、保护公主。”
淮宴借着灯笼的光,能看到他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尖,忍不住嗤笑一声:“知道你是保护公主。但这府里里外外多少层守卫,还能让公主在自己屋里丢了不成?你这天天跟个望妻石似的杵在这儿,是信不过我们殿下的护卫,还是另有所图啊?”
她最后几个字带了点戏谑的尾音,存心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