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书房里飘着淡淡的龙涎香，裴疏月垂手立在书桌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云纹。老皇帝迟迟不开口，香炉里的灰都快积了一层。
    昭云国上下谁不知道裴疏月？仅用了五年的时间，从刚刚科举中第的状元郎，一跃成为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坊间都说他踩着血路上位，但没有谁敢当着面说半句。
    “裴卿。”老皇帝的声音闷在奏折堆里，“你可知，贺小将军大败平沙国，不日后便会回京？”
    裴疏月指尖一颤。
    贺小将军……这个名字，他有多久没有听过了？
    当年那个把他从东宫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拽出来的少年将军，如今恐怕是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吧。
    “裴卿？”宋维康终于从一堆奏折中抬起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在想什么？”
    “臣失礼了。”裴疏月扬起恰到好处的笑容，“贺小将军得胜归来的消息，臣也确实在朝中听闻了一二。”
    宋维康又把头埋进了奏折里：“三日后贺小将军回京。朕身体不好，你去替朕迎他吧。”
    过了一会儿，宋维康又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昔日挚友五年未见，也该叙叙旧了。”
    “……臣遵旨。”
    退出书房时，裴疏月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笑。
    叙旧？这老狐狸分明是要亲眼看看，当年形影不离的两个人，如今是不是真的势如水火了。
    裴疏月回了摄政王府，侍卫玄七接过他的披风。
    裴疏月一踏进摄政王府，玄七就迎了上来，熟练地接过他沾着寒气的外袍。
    “贺闻朝要回来了。”裴疏月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
    他径直走到案前，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仰头灌了下去，喉结急促地滚动了两下。
    玄七把披风仔细挂好，转身时看见自家主子还攥着茶杯，指节都泛了白。“王爷您的意思是……”他试探着问道，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半截。
    裴疏月盯着空茶杯看了半晌，忽然轻笑一声：“五年了，他倒是出息了。”指尖无意识地在杯沿上划着圈，“你说，他还记不记得当年……”
    话说到一半突然打住。
    窗外一阵风吹进来，烛火猛地晃了晃，在他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影子。
    “备车。”裴疏月突然放下茶杯，瓷器碰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去醉仙楼。”他顿了顿，又补了句，“把天字阁收拾出来，要临街的那间。”
    玄七刚要应声，又听见主子低声喃喃：“他最爱吃那儿的醉虾……”这话说得太轻，倒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王爷，那贺小将军……”玄七壮着胆子多问了一句。
    裴疏月已经走到廊下，闻言脚步一顿，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他若不来……”声音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本王自有办法让他来。”
    贺闻朝勒马停在朱雀大街的尽头，身后的贺家军整齐列队。
    京城初春的风轻柔地抚在脸上，与边疆那粗粝的风沙截然不同。
    “将军，前面就是皇城了，”副将赵原驱马上前，压低声音道：“听说皇上特意开了午门迎接将军凯旋。”
    贺闻朝微微颔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缰绳。
    五年。
    五年前自请外调驻守边疆，如今回京，远处的城墙依旧巍峨，朱漆却已经斑驳。
    他轻夹马腹，缓缓前进。
    靠近城墙，却发现城门下站着的，不是皇帝，而是一道修长的白色身影。
    是裴疏月。
    贺闻朝眉头微蹙。
    皇上呢？不是说是皇上来接吗？怎么是裴疏月？
    而且……裴疏月好像比以前更瘦了？
    宽大的白色常服穿在身上，更显他的身形单薄。脸色苍白，只有那双眼睛黑沉沉的，深不见底。
    此刻，那双眼睛正看着他。
    贺闻朝不自觉地攥紧了缰绳。
    他感觉到身下踏浪突然打了个响鼻，马蹄不安分地在地上刨了两下。这匹白色战马向来沉稳，此刻却像是认出了故人，鬃毛都兴奋得抖了起来。
    “老实点。”贺闻朝低声呵斥，手掌顺着踏浪的脖颈往下捋了捋。
    说来可笑，这马还是当年裴疏月和自己一起接生的。当年两人瞒着贺父，守在马厩里熬了整整一宿。
    他还记得裴疏月满手都是血，却笑得眼睛发亮：“就叫踏浪吧，你看他腿上的花纹，多像浪花。”
    马蹄声渐渐慢了下来，最终停在了裴疏月的面前。贺闻朝紧紧勒住缰绳，踏浪还不死心地往前凑了凑，鼻子几乎要碰到那人的衣袖。
    裴疏月微微抬起下巴，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伸手就要去摸踏浪的脑袋。可还没碰到，贺闻朝就猛地一扯缰绳，踏浪立刻偏头躲开了。
    那只手就这么悬在半空，指尖微微颤了一下。
    裴疏月顿了顿，慢条斯理地收回手，拢进袖子里。
    再抬眼时，脸上又挂回了那副温润如玉的笑，好像方才的尴尬从未发生过。
    “贺小将军，别来无恙。”
    贺闻朝喉结滚动一下，没有应声。
    五年了，这人的声音还是这样，像浸在寒潭里的玉，凉丝丝的往人心里钻。
    见贺闻朝没有回应，裴疏月也不恼，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皇上龙体欠安，特命本王代迎将军凯旋。”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听闻将军在边关屡建奇功，不知可还记得京城旧友？”
    贺闻朝终于开口，只不过声音发冷：“裴大人如今贵为摄政王，下官高攀不起。”
    裴疏月却突然笑了，他对上贺闻朝的眼睛：“今夜酉时，醉仙楼天字阁。就当……给将军接风。”
    没等贺闻朝回应，裴疏月已经转身，临走时又偏头补了一句：“将军若不来……”他轻笑一声，“那本王只好亲自去将军府上叨扰了。”
    贺闻朝盯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攥着缰绳的手紧了又松。
    副将赵原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将军，去吗？”
    贺闻朝腮帮子绷得死紧，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一个“去”字，话音还没落就猛地一夹马腹。
    踏浪吃痛，扬起前蹄嘶鸣一声，箭一般冲了出去。
    “将军！”赵原在后面喊了一嗓子，可贺闻朝早就冲出去老远，只留下一串马蹄声在朱雀大街上回荡。
    他得先去面圣复命。这一身战功，总得先跟皇上交代清楚了，再去会那个五年不见的……故人。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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