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之海，是天地法则的坟场，是时空秩序的终点。
    沈清澜的身影，在这片死寂而狂乱的绝地中，渺小如一叶随时会被倾覆的扁舟。她紧绷着心神，精神力化作一张无形的巨网，在混乱的空间碎片与紊乱的时间流速中艰难地感知着前路。自踏入此地，每一息都像是在刀尖上舞蹈。空间碎片如无声的利刃，擦过护身灵力便发出刺耳的尖啸；时间流速时而如龟爬，让她感觉身体被凝固，时而如电闪，又让她心生恍惚，仿佛刹那间老去了百岁。
    但在这无尽的混沌与死寂之中，有两道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指引，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支撑着她前行。
    一道，是那丝越来越浓郁的、纯净到极致的混沌本源气息。它带着一种源自生命开端的磅礴脉动，让沈清澜的《混沌律令》残页和体内新生的法则之力都产生了渴望的共鸣。
    另一道，则是那熟悉的、微弱到几乎要被混沌乱流彻底抹去的精神印记。那是天衍宗弟子的求救信号，是她在古墟崩塌时捕捉到的最后羁绊。它时断时续，却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她的方向，也牵动着她的心。
    “再近一些……”沈清澜对自己说，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开合。她的灵力早已消耗过半，精神力更是因持续维持“秩序律令”稳定身周空间而感到阵阵刺痛的疲惫。但她不敢停，也不能停。萧景珩苍白的脸庞，龙骨上那蛛网般的裂纹，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心底。救他，是她此行唯一的目的，也是她道心最坚定的支撑。
    又不知前行了多久，或许是一日，或许只是片刻。当她穿过一片由无数破碎镜面组成的空间乱流带后，眼前的景象豁然一变。
    前方的混沌乱流奇迹般地平息了。
    一片巨大无朋的湖泊，静静地悬浮在归墟的核心。湖水并非凡水，而是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半透明的琉璃质感，内部仿佛有亿万星辰在生灭。湖面没有一丝波澜，平滑如镜，倒映着周围扭曲的空间和破碎的法则碎片，却将一切混乱都隔绝在外，形成了一方绝对静止的“域”。
    在这片混沌之湖的正中心，一团拳头大小、不断流转变化的胶质物质，正散发着柔和而璀璨的光芒。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时而如云雾翻涌，时而如星河旋转，每一次变化，都散发出精纯到令人心悸的混沌本源和磅礴浩瀚的生命气息。那气息，仿佛是宇宙初开时的第一缕生机，足以让枯木逢春，白骨生肌。
    “混沌源髓！”沈清澜的心脏猛地一缩，随即狂跳起来。就是它！古籍中记载的、能重塑混沌龙骨的传说之物！希望的火焰瞬间冲垮了疲惫的堤坝，灼烧着她的四肢百骸。她几乎要忍不住立刻冲过去，将那救命的至宝攥在手中。
    然而，她的目光只在那源髓上停留了瞬息，便被另一处景象死死钉住。
    在源髓的旁边，一个巨大而狂暴的能量漩涡正在缓缓转动。漩涡中，灰黑色的混沌乱流如同利齿，疯狂撕扯着几个被困在其中的人影。他们衣衫褴褛，浑身血污，灵力护盾早已破碎，只能凭借着肉身和残存的意志，在漩涡的拉扯下苦苦支撑。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绝望和痛苦，每一次被乱流擦过，都带起一片血雾。
    沈清澜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在一瞬间被扼住。
    是宗门的弟子！是那些在古墟崩塌时失散的亲传弟子和精英！那微弱的精神印记，正是从他们身上传来。她甚至认出了其中一人，是萧景珩座下最看重的“龙卫军”小队长，那个总是憨厚笑着的青年。此刻，他正用身体死死护住一名师妹，自己的后背已被混沌乱流撕开深可见骨的伤口，却依旧咬牙坚持着。
    他们的生机，正在飞速流逝。那漩涡，如同一个巨大的绞肉机，随时会将他们彻底吞噬。
    救，还是不救？
    取源髓，或许只需要一瞬间，借助龙鳞空间符，她有七成把握能在被察觉前得手并逃离。但如果她去救人，必然会惊动守护者，暴露自身，届时别说取源髓，恐怕连她自己都会永远留在这归墟之海。
    萧景珩濒死的脸庞和弟子们绝望的眼神，在她的脑海中疯狂交织、碰撞。一边是她的道侣，是她此生唯一的挚爱；另一边，是她的同门，是她身为峰主的责任。这道选择题，残酷得像一把淬毒的尖刀，狠狠刺进她的心脏。
    就在她天人交战，心神剧震之际，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的恐怖威压，从混沌之湖的深处缓缓升起。
    整个空间，仿佛都被这股威压凝固了。
    沈清澜的身体瞬间僵硬，汗毛倒竖，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猛地收敛所有气息，将身形隐匿在一块漂浮的空间碎片阴影后，连精神力都收束到极致，不敢泄露分毫。
    “轰……隆……”
    沉闷如心跳的巨响，从湖底传来。混沌之湖的湖面，终于泛起了涟漪。一个庞大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头颅，缓缓从湖水中升起。
    它没有具体的形态，仿佛是由最纯粹的混沌之力凝聚而成，通体灰黑，表面布满了不断变幻的、代表着空间与时间崩坏的古老符文。它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混沌虚无，但沈清澜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被“看”见了。
    那是一种超越了生死的审视，一种对闯入其领地的“异物”的漠然与杀意。
    归墟巨兽！
    古籍中只寥寥数笔提及的、归墟之海的守护者，元婴后期修士也要退避三舍的恐怖存在！
    它的出现，让沈清澜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被一盆冰水浇灭。元婴后期……那是她目前连仰望资格都未曾达到的境界。硬撼，无异于以卵击石。
    巨兽似乎并未立刻发现她，它的“目光”更多地是落在那团混沌源髓和那个能量漩涡上。它每一次呼吸，都引得周围的空间法则在震颤，混沌之湖的湖水随之起伏，仿佛是它身体的延伸。它就像这片领域的君主，而源髓与漩涡，是它的王座与刑具。
    沈清澜的心，沉到了谷底。
    局势，比她想象的还要绝望一万倍。
    取源髓，要面对这头恐怖的巨兽。
    救人，同样要面对这头恐怖的巨兽。
    而且，那漩涡中的弟子们，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她看到那名龙卫小队长，在又一次乱流冲击下，口中喷出大口的鲜血，护着师妹的手臂开始不自然地扭曲，眼神中的光芒正在迅速黯淡。
    时间，从未如此紧迫。
    沈清澜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刺骨的疼痛让她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她的脑海中，无数念头在疯狂闪现，推演着每一种可能。
    强攻？不行。
    偷取？巨兽就在旁边，源髓是它的核心，绝无可能。
    救人？如何救？冲过去就是送死。
    放弃？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她狠狠掐灭。放弃谁？放弃萧景珩，还是放弃这些将性命托付给她的弟子？
    不！
    她绝不放弃！
    沈清澜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既然不能兼得，那便……险中求胜！她的目光，在那团流转的混沌源髓、狂暴的能量漩涡、以及漠然矗立的归墟巨兽之间，飞速地来回移动。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开始在她的脑海中，逐渐成型。
    她的呼吸，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平稳。所有的恐惧、焦虑、挣扎，都被一种极致的冷静所取代。她不再是那个为爱侣安危忧心忡忡的道侣，也不再是为同门生死而痛苦挣扎的峰主。
    在这一刻，她只是一个在绝境中，寻找唯一生路的破局者。
    她的精神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开始小心翼翼地延伸出去，不再去触碰巨兽那恐怖的威压，而是转向了能量漩涡的构成，转向了巨兽呼吸的节奏，转向了源髓与巨兽之间那微弱的能量联系。
    她要找的，是一个破绽，一个变量，一个可以撬动这死局的支点。
    哪怕，这个支点，需要她以性命去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