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的空气比S市更干燥凛冽一些，午后的阳光在冬日寒冷的气温下带着几分苍白无力。
    许星尘拖着行李箱走出机场闸口，合作方王氏集团派来接机的司机已经举着牌子等在那里。
    “思哲酒店。”许星尘报出目的地，声音带着一丝长途飞行后的微哑。他坐进宽敞的后座，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陌生街景，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带着与S市截然不同的节奏和气息。
    王历的地盘……他默默咀嚼着这个名字，贺誉和唐梓芫的提醒言犹在耳，让初来乍到的新鲜感里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思哲不愧是A市顶级的商务酒店，金碧辉煌的大堂，训练有素的服务人员。
    许星尘很快办理好入住，拿到了位于高层的行政套房房卡。房间视野极佳，巨大的落地窗外是A市繁华的CBD中心，阳光透过玻璃在地毯上投下长长的光斑。
    许星尘放下行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因陌生环境和王建带来的压力。他走到窗边，俯瞰着脚下蚂蚁般的车流和行人。
    A市，他来了。
    这场硬仗，必须打好。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让关心他的人放心。
    他掏出手机，解锁屏幕。
    微信界面跳出来，最顶端的几个聊天框——张泽明、贺誉、唐梓芫，还有……那个置顶的、名字旁边没有任何新消息提示的对话框。
    许星尘的目光在那个名字上停留了零点几秒，心脏像是被细针轻轻扎了一下，随即飞快地移开。
    昨晚那五个多小时的“社死现场”瞬间涌入脑海，让他耳根又开始隐隐发烫。
    “这次绝对不能再出错了！”他小声嘀咕着，像是给自己打气，又像是某种郑重的宣言。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十二万分的谨慎看了一眼微信界面，点开了与张泽明的聊天框。
    发送之前，他几乎是屏住呼吸，一个字一个字地确认收信人的名字——“张。”。嗯，没错，是张泽明。
    小尘埃quq：【平安落地A市，顺利入住思哲酒店！空气干燥，风挺大，感觉比S市冷点。】
    小尘埃quq：【刚安顿好，下午两点要去王胖子那儿报到了！放心，我精神着呢！你那边手术结束了没？赶紧找地方眯会儿！别猝死了！】
    文字后面还特意加了个龇牙咧嘴的搞怪表情包，努力营造出一种轻松活泼的氛围。
    发完给张泽明的，他指尖顿了顿，又点开与贺誉的聊天框。
    小尘埃quq：【已安全抵达A市战场！入住思哲，环境不错，视野开阔。感谢你的续命咖啡，已经喝完了。】
    小尘埃quq：【下午两点会晤王总，晚上他设宴。放心，我一定牢记你的教诲，保持清醒，量力而行！等我的好消息！】
    同样附上了一个斗志昂扬的握拳表情。
    接着，是唐梓芫。许星尘点开聊天框，语气自然地带上了几分亲近和尊重：
    小尘埃quq：【小芫哥，我到A市了，一切顺利。酒店很好，谢谢你给的蜂蜜水，很管用。下午去谈合作，我会小心的。有事一定第一时间联系你。】
    没有加花哨的表情，显得更正式也更真诚。
    三条信息发完，许星尘像是完成了一件重大任务，长长舒了一口气。
    “完美！这次绝对没发错！”他对着空气比了个小小的胜利手势，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带着点孩子气的得意笑容。
    这种“成功避免社死”的成就感，甚至暂时冲淡了对王胖子的紧张。
    他把手机丢在床上，转身打开行李箱，开始整理衣物和下午会谈需要的文件资料。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在他专注的侧脸上镀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
    套房内很安静，只有衣料摩擦和文件翻动的细微声响。
    然而，就在他认真检查合同条款时，被他丢在床上的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一下。
    一条来自某个置顶联系人的新消息提示，安静地躺在通知栏里，没有震动，没有声音，像一个沉默的窥探者。
    y：【嗯。】
    只有一个字，简洁得不能再简洁，冷淡得不能再冷淡。
    完美掩饰了所有情绪。
    发送时间，恰好在他给贺誉发完报平安消息后的不到一分钟。
    许星尘对此一无所知。他正对着穿衣镜整理领带，镜中的青年眉宇间带着初入战场的锐气，也有一丝对未知的谨慎。
    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扯出一个自信的笑容：“许星尘，加油！拿下它！”
    下午的会谈，即将开始。
    ---
    思哲酒店的行政套房内，许星尘最后整理了一下深蓝色西装的袖口，对着穿衣镜深吸一口气。
    镜中的青年面容清俊，眼神沉静，收敛了平日的活泼跳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许氏继承人的、不容轻视的锐利与沉稳。
    他拿起桌上那份厚厚的合作企划书，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封面。王历……贺誉他们的提醒言犹在耳。
    下午两点整，许星尘准时出现在王氏集团总部大楼顶层。
    巨大的玻璃幕墙将A市冬日略显苍白的阳光引入，照亮了铺着昂贵地毯的走廊。王历的总裁办公室大门厚重而气派，秘书通报后，门被推开。
    “哎呀！许少！久仰久仰！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一个洪亮而热情的声音迎面而来。
    王历本人迎了上来。
    他身材不高，微微发福，穿着一身剪裁考究但略显花哨的藏青色西装，红光满面，笑容极其灿烂，主动伸出双手紧紧握住许星尘的手，用力摇晃着。
    他的笑容极具感染力，眼角的褶子都堆了起来，看起来像个和气生财的弥勒佛。
    “王总客气了，叫我星尘就好。久仰王总大名，今日得见，果然风采非凡。”许星尘脸上也挂起恰到好处的商业微笑，不卑不亢，顺势抽回了手。
    王历的手掌宽厚有力，带着一种掌控感，配上那种笑容，让许星尘心里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哈哈，年轻人就是爽快！来，快请坐！”王历热情地引着许星尘到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对面坐下，亲自给他倒了杯热茶，“尝尝，顶级的金骏眉，S市来的朋友，必须用最好的招待！”
    办公室装修奢华，巨大的红木书柜，真皮沙发，墙上挂着价值不菲的名画，角落甚至摆放着一座造型夸张的金蟾蜍摆件。
    一切都在无声地彰显着主人的财富和品味。
    许星尘不动声色地扫过，目光在王建身后书架上那个突兀的、带着戾气的狼牙雕塑上停顿了半秒。
    寒暄过后，气氛似乎融洽。
    王历谈笑风生，言语幽默，对S市的风土人情、商圈轶事如数家珍，仿佛一个亲切的长辈。
    他甚至还关心地问了许星尘在A市的住宿是否习惯，需不需要他安排人带许星尘四处逛逛。
    许星尘也配合着，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适时回应几句，但内心的警惕却丝毫没有放松。
    他能感觉到，王历那双藏在热情笑容后面的眼睛，正像探照灯一样，锐利地审视着自己，评估着自己的深浅和底线。
    那是一种猎食者打量猎物的眼神，尽管被和善的表象包裹着。
    “王总，您看，关于我们两家在A市新能源材料市场合作的方案……”许星尘见时机差不多，主动将话题引向正轨，将手中的企划书推到王历面前。
    “哦！对对对，正事要紧！”王历一拍脑门，仿佛才想起来似的，笑容不减地接过文件，但眼神瞬间变得专注起来。
    谈判，正式开始。
    刚才的其乐融融瞬间消散，空气仿佛凝滞了几分。
    王历翻开企划书，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精明的、带着审视的严肃。
    他看得很快，手指在几处关键条款上点了点。
    “许少，”王历抬起头，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但眼神已无半分暖意，“这份方案，贵方的诚意很足啊。不过嘛……”
    他拖长了调子，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关于这个材料采购的价格浮动机制……我们王氏在A市深耕多年，渠道稳定，成本控制是核心优势。贵方这个”市场基准价联动”的条款，风险太大，对我们来说，不可控因素太多了。”
    许星尘早有准备，不疾不徐地回应：“王总，市场基准价联动是为了确保双方在原材料价格波动时都能维持合理的利润空间，实现真正的风险共担，利益共享。贵方在A市的渠道优势毋庸置疑，但全球供应链的变化，非任何一方能独立掌控。这个机制，恰恰是为了长期合作的稳定性考虑。”
    “稳定性？”王历笑了笑，带着点不以为然的意味，“我们王氏做生意，讲的就是一个”稳”字。价格，必须锁定在一个双方都能接受、并且我们能完全掌控的范围内。许少，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市场，不是光靠理想就能玩转的。”
    许星尘心头微沉，王历这态度，几乎是寸步不让。
    他面上依旧平静：“王总，锁定价格固然稳定，但在原材料价格下行周期，贵方也无法享受到成本红利；而在上行周期，我方承担全部风险，这似乎……不太公平？我们寻求的是长期的、动态的平衡。”
    “公平？”王历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呵呵笑了两声，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许少，生意场上，实力就是公平。王氏在A市的根基，就是我们的实力。”
    他话锋一转，指向另一条，“还有这个，关于销售渠道的独家授权范围……你们许氏要求覆盖整个华东区？胃口是不是太大了点？”
    “华东区是新能源材料需求的核心区域之一，”许星尘寸步不让，“许氏拥有完善的全国分销网络和品牌影响力，与王氏在A市的本地优势结合，才能实现资源的最优配置和市场的最大化覆盖。独家授权，是为了避免渠道冲突，集中力量，共同做大蛋糕。”
    “做大蛋糕是没错，”王历眯起眼睛，眼神变得锐利，“但你们许氏的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独家授权华东区，那岂不是把我们王氏在华东其他城市的布局都拱手让给你们了？这不行。”
    他语气斩钉截铁，“独家授权，仅限于A市及周边辐射区域。华东其他地区，我们王氏自有安排，或者……需要另外谈。”
    许星尘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王历的底线比他预想的还要强硬，而且寸土必争，在关键利益点上毫不退让，甚至隐隐透露出一种“地盘不容染指”的强势。
    他提出的条件，几乎将许氏在合作中的主动权压缩到了最低，只把许氏当成了一个提供品牌和部分资源的“供应商”，而非平等的战略合作伙伴。
    谈判桌上的气氛越来越凝重。
    刚才的和煦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冰冷的条款和无声的较量。许星尘据理力争，引经据典，分析市场前景，强调合作共赢。
    王历则老练地打着太极，时而以本地经验压人，时而以成本风险推诿，脸上虽然还挂着笑，但那笑容里已无半分温度，只剩下精明的算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天色似乎都暗沉了几分。
    双方在几个核心条款上陷入了僵局，谁也说服不了谁。许星尘能感觉到王建隐藏在笑容下的不耐烦，以及被挑战权威的不悦。
    这个看似放得开、幽默的王总，骨子里极其自负且掌控欲极强，容不得别人在他的地盘上指手画脚。许星尘暗暗这么想。
    “许少，”王历端起已经凉掉的茶杯，喝了一口，脸上的笑容彻底淡去，只剩下公事公办的严肃和高高在上的“劝诫”，“年轻人有想法是好的。不过，看来我们双方对合作的期望和风险承担的理解，还有不小的差距。”
    他放下茶杯，发出轻微的磕碰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样吧，”王历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真皮椅背里，双手交叉放在腹部，做出一个暂时休止的姿态，“今天先到这里。许少远道而来，也累了。这份企划书呢，我再好好看看，你们许氏那边，也再斟酌斟酌？特别是关于定价机制和授权范围的核心诉求。”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许星尘年轻却毫不退缩的脸，语气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晚上我在”云顶”设宴，给许少接风洗尘。生意嘛，急不得，慢慢谈。酒桌上，再好好聊聊？”
    他特意强调了“酒桌上”三个字，眼神里闪过一丝精光，仿佛那才是他真正的主场。
    许星尘敏锐的捕捉到王历眼底那摸精光，心底一凛。
    王历这是以退为进，同时也是在施加压力。所谓的“再斟酌”，潜台词就是让许氏让步。
    而晚上的宴席……贺誉的警告瞬间在耳边回响：“酒桌上……量力而行，别硬撑。实在不行，找个借口溜。安全第一。”
    “王总盛情，星尘却之不恭。”许星尘压下心头的凝重和隐隐的不安，站起身，脸上依旧维持着得体的微笑，“那今晚，就叨扰王总了。”他伸出手。
    王历也站起来，重新堆起那副弥勒佛般的笑容，用力握了握许星尘的手：“好说好说！许少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啊！晚上七点，”云顶”顶层，不见不散！”
    走出王氏集团那栋气势恢宏的大楼，冬日傍晚的冷风扑面而来，吹在脸上有些刺骨。许星尘坐进等候的专车，疲惫感才后知后觉地涌上来。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脑海里回放着刚才谈判桌上王建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话语。
    这个王胖子，果然名不虚传。表面幽默放得开，实则精明狠辣，寸土不让。
    这场合作，远比他想象的要艰难。而今晚的宴席……恐怕才是真正的考验开始。
    许星尘微微呼出一口气，将目光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陌生的A市街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