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谈话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705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客厅里,张泽明正眉飞色舞地向周雅描述一种珍稀热带兰花的养护秘诀,逗得周雅掩唇轻笑,气氛轻松。
许星尘勉强笑着应和,心思却像断了线的风筝,飘忽不定。就在这时,玄关处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和佣人恭敬的问好声。
“先生回来了。”
许星尘和张泽明同时转头望去。
许建业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客厅入口。
他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显然是刚从重要场合或公司回来,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久居上位的威严。
当他的目光扫过客厅,落在沙发上的许星尘身上时,那双锐利深沉的眼睛里,瞬间掠过一丝清晰可见的惊喜,如同坚冰裂开了一道缝隙。
“阿尘?”许建业的声音里带着意外,脚步也顿了一下。但这份惊喜仅仅维持了一瞬,立刻被更浓重的不悦所取代。
他眉头习惯性地蹙起,脸色沉了下来,大步走进来,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你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你眼里早就没这个家了!”
那严厉的责备让许星尘心口一紧,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像个犯错被当场抓包的孩子:“爸……”
一旁的张泽明反应极快,立刻站起身,脸上堆起阳光灿烂、恰到好处的笑容,声音清亮地打招呼:“许叔叔好!您回来了!”
许建业严厉的目光这才从儿子身上移开,转向张泽明时,脸上的线条明显缓和了不少,甚至带上了一丝长辈看晚辈的温和。
他抬手,力道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张泽明的肩膀,语气也平和了许多:“是阿明啊。嗯,小伙子越来越精神了。”那姿态,是长辈对优秀晚辈的认可和亲近。
“谢谢许叔叔夸奖!”张泽明笑容更盛,仿佛没察觉到刚才那瞬间的紧张气氛。
许建业的目光在张泽明和许星尘之间转了一圈,最后又落回许星尘身上,那份刚缓和下来的神情再次被严肃取代。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命令:“阿尘,你跟我来一下书房。”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张泽明立刻会意,脸上笑容不变,极其自然地转向周雅,语气轻松地岔开话题:“阿姨!上次阿尘还跟我炫耀,说您最近迷上了培育欧月,品种收集得比专业苗圃还全?正好我对这个也特别感兴趣,您快给我讲讲呗?那个”蓝色风暴”的复花性到底怎么样?”
他巧妙地用周雅的新爱好转移她的注意力。
周雅脸上带着笑,应着张泽明:“阿明也喜欢花啊?那个”蓝色风暴”啊……”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带着深深的忧虑飘向许星尘,显然清楚丈夫叫儿子去书房意味着什么。
许星尘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提心吊胆。他避开母亲担忧的视线,低低应了一声:“……好。”
然后像等待审判的囚徒,脚步沉重地跟在许建业身后,走向那扇象征着绝对权威和未知风暴的书房红木门。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客厅里张泽明刻意营造的轻松谈笑和周雅忧虑的目光,只剩下书房里弥漫的、令人窒息的沉肃和父亲身上传来的、无形的巨大压力。
许星尘看着父亲走到宽大的紫檀木书桌后坐下,自己则僵硬地在对面的椅子坐下。
“爸,怎么了?”许星尘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
许建业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拿起桌上的青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热茶。
袅袅热气升腾,模糊了他部分表情,却让那双审视的眼睛显得更加锐利。他呷了一口茶,才抬起眼,目光沉沉地落在许星尘脸上,开门见山:
“你最近和楚氏那边接触挺多的?”
来了!许星尘喉咙发紧,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嗯。之前不是有那个合作项目吗?昨天刚结束。”他试图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强调这仅仅是工作关系。
许建业放下茶杯,杯底与托盘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更加沉凝:“哦?结束了?那正好。说说看,对楚氏有什么看法没有?”
“啊?”许星尘完全没料到父亲会问这个,一时有些傻眼。
看法?他能有什么“看法”?楚氏在他心里,几乎等同于楚倚青本人。
“呃……楚氏……挺厉害的,”他搜肠刮肚地想着形容词,避开那个最核心的名字,“在S市根基很深,商业手段……很精明。”
“哼,你还知道?”许建业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和一丝深沉的忧虑。
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儿子了,聪明是聪明,但心思像水晶一样透亮,根本看不透那些老狐狸层层叠叠的城府。
“楚氏的手段,岂止是精明?那是吃人不吐骨头!他们眼里只有利益,做事圆滑世故,城府深得能把你绕进去八百个来回!你一天到晚跟着他们跑什么?被人家当枪使了,被卖了还乐呵呵地帮人数钱呢!”
许建业的语气严厉起来,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怒意。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单纯的儿子被楚氏那群豺狼虎豹啃得渣都不剩。
许星尘被父亲直白的斥责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虚感像藤蔓一样缠住了心脏。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左手手腕,冰凉的铂金链子硌着皮肤。“爸,我没有……”他试图辩解,声音却弱了下去,“我真的只是工作上的事和他们一起……”
许建业锐利的目光扫过他略显苍白的脸和那双闪烁的眼睛,显然不信。
他重重叹了口气,身体靠回椅背,手指无意识地点了点桌面,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最好是!记住,离楚氏的人远点!特别是那个楚倚青,还有他那个大哥楚子衿!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精,一个比一个狠!都不是什么善茬!”
他刻意加重了“楚倚青”和“楚子衿”的名字,眼神里充满了对这两个名字背后人物的忌惮和排斥。
听到“楚倚青”三个字从父亲口中如此冰冷地吐出,许星尘的心猛地一沉,像是坠入了冰窟。
楚子衿那些恶毒的暗示、父亲此刻严厉的警告,像两股冰冷刺骨的寒流,在他脑海里激烈碰撞,将他对楚倚青那份摇摇欲坠的信任冲击得更加岌岌可危。
他不敢再与父亲锐利的目光对视,只能慌乱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紧握的拳头,含糊地、飞快地点了点头:“……知道了,爸。”
那敷衍的姿态,连他自己都觉得毫无说服力。
许建业看着儿子这副魂不守舍、明显没听进去的样子,眉头皱得更紧,胸口堵着一股气,却又无可奈何。
他烦躁地挥了挥手,像驱赶一只不听话的鸟儿:“行了行了,出去吧!看着你就来气!”
许星尘如蒙大赦,几乎是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低低说了声“爸,那我先走了”,便脚步匆匆,近乎逃离般地拉开了书房厚重的门。
重新回到客厅,温暖的阳光、精致的茶点香气、张泽明和周雅的谈笑声扑面而来,瞬间将他从刚才那冰冷压抑的氛围中拉出。
但这片刻的轻松并未持续,心脏依旧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带着惊魂未定的余悸和更深的不安。
“哟,这么快?叔叔没留你吃茶啊?”张泽明看他出来,笑着打趣,但目光落在他明显失魂落魄、脸色苍白的脸上时,调侃的笑容瞬间凝固了,转为一丝担忧。
周雅也立刻注意到了儿子的异常,比昨天下午更加明显。
她放下茶杯,关切地问:“阿尘?怎么了?你爸他……”
“没事,妈!”许星尘猛地回神,强行扯出一个极其僵硬的笑容,声音都有些发飘,“爸就是……就是问了几句工作上的事。那个,泽明,我们不是还有事吗?先走了啊!”
他不敢看母亲担忧的眼神,几乎是半推半拽地拉起了还一脸懵的张泽明。
“啊?这就走?茶还没喝完呢!”张泽明被拉得一个趔趄,莫名其妙。
“下次下次!”许星尘头也不回,只想立刻离开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父亲严厉的警告和楚子衿阴冷的暗示,像两股巨大的力量在他脑海里撕扯。手腕上那条铂金手链,此刻仿佛有千斤重,带着楚倚青的烙印,也带着父亲口中“吃人不吐骨头”的楚氏阴影,冰冷地箍着他的脉搏,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拉着张泽明,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许家老宅,将母亲忧虑的目光和满室温暖的阳光彻底抛在身后。
坐进张泽明跑车的副驾,引擎轰鸣,他却只觉得浑身冰冷,仿佛刚从一场充满恶意的噩梦中惊醒,而现实,似乎比梦境更加令人恐惧和迷茫。
---
张泽明那辆张扬的跑车驶离许家老宅,将那片带着沉重家规和父亲冰冷警告的空气甩在身后。
许星尘靠在副驾驶的真皮座椅上,长长地、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憋闷都吐出来般地吁了一口气。他用力甩甩头,像是要把父亲严厉的斥责和楚子衿阴冷的暗示都甩出脑海。
“呼……总算出来了。”许星尘故作轻松地嘟囔了一句,试图找回一点平时的嬉皮笑脸。
然而,他一转头,就对上了张泽明探究的目光。
那目光不再是平时的戏谑调侃,而是带着一种少见的、锐利的审视,正若有所思地在他脸上逡巡,仿佛要穿透他强装的镇定,看清他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许星尘心下一紧,脸上立刻堆起夸张的笑容,试图用玩笑掩饰:“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啊?”
“噗——”张泽明被他这没脸没皮的话逗得差点喷出来,方向盘都抖了一下,“许少爷,麻烦你要点脸行吗?就你现在这脸白得跟鬼似的,跟”帅”字沾边吗?”
“切!嫉妒就直说!”许星尘梗着脖子,努力维持着表面的插科打诨,“我底子好着呢!诶!你看那边!”他突然指着车窗外,语气夸张地转移话题,“新开的奶茶店!走走走,我请客!”
张泽明顺着他的手指瞥了一眼那家装修粉嫩的网红奶茶店,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许大少爷,你能不能有点出息?每次出来都喝那一种甜得齁死人的奶茶,还没腻啊?”
“你懂什么!经典永流传!”许星尘理直气壮。
张泽明嘴上嫌弃,方向盘却很诚实地打了个转向灯,靠边停车。
算了,看在他今天状态确实不对劲的份上。
几分钟后,两人坐在奶茶店靠窗的卡座里,面前各放着一杯插着吸管、挂着水珠的奶茶。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暖洋洋的,店里放着轻松欢快的流行乐,周围是年轻女孩们叽叽喳喳的谈笑声。这充满烟火气的氛围,终于让许星尘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丝。
张泽明用吸管戳着杯子里的珍珠,发出“噗噜噗噜”的轻响。
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组织语言,最终还是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许星尘,语气是难得的认真和直接:
“阿尘,咱俩穿开裆裤长大的,你别怪我说话直啊。”他顿了顿,看着许星尘瞬间变得有些躲闪的眼神,“我感觉你最近……特别不对劲。整个人都蔫儿了,魂不守舍的,跟以前那个没心没肺的许大少爷判若两人。你老实告诉我,”
他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不容回避的力度,“是不是楚倚青那家伙……怎么你了?”
许星尘握着奶茶杯的手指猛地收紧,塑料杯壁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张泽明的直觉太准了,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直接剖开了他极力掩饰的伤口。他本来就不是能藏住事的性格,这些天积压的恐惧、怀疑、委屈和不安,如同被堵住的洪水,此刻在唯一信任的发小面前,找到了倾泻的出口。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抬起头,迎上张泽明关切又带着点逼迫的目光。
从楚子衿在咖啡厅那番“动机论”、“有对象论”、“控制论”和“消失论”的暗示,到父亲刚才在书房里对楚氏、特别是对楚倚青兄弟俩“吃人不吐骨头”、“离他们远点”的严厉警告,再到楚倚青那无处不在的掌控欲、手腕上这条带着冰冷刻痕的手链……
他一五一十,全都倒了出来。声音不高,语速很快,带着压抑不住的茫然和不安。
张泽明听着,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凝重,渐渐转为震惊,最后彻底定格在一种难以置信的愤怒上。
“……卧槽!!!”张泽明猛地倒吸一口凉气,脱口而出,声音之大引得旁边几桌的客人纷纷侧目。
许星尘吓得差点跳起来,赶紧伸手去捂他的嘴:“你小声点!祖宗!”
张泽明硬生生把后面更激烈的国骂咽了回去,脸都憋红了。
他一把拉开许星尘的手,身体前倾,压得极低的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滔天怒火,眼睛瞪得像铜铃:“楚倚青这个人渣!畜生!我就说让你离楚氏远点吧!看着道貌岸然衣冠楚楚的,果然就不是什么好东西!PUA!这是赤裸裸的PUA!控制狂!心理变态!他哥楚子衿也不是好鸟!兄弟俩蛇鼠一窝!”
张泽明气得语无伦次,恨不得现在就冲去找楚倚青打一架。
“我……我还没证据……”许星尘的声音弱了下去,像是最后的挣扎,“万一是楚子衿故意挑拨离间呢?万一……”
“万一?阿尘!”张泽明痛心疾首地打断他,看着好友那副还在试图为对方开脱的样子,只觉得一股火直冲天灵盖,“不是我说你,你怎么就这么恋爱脑呢?!啊?你平时那股机灵劲儿呢?被狗吃了?这他妈还用什么证据?楚子衿的话可能是假的,但你爸的话呢?许叔叔在商海沉浮多少年?他看人能有错?他至于为了骗你编这种瞎话?还有楚倚青那些行为!监控你行踪!限制你自由!送你他妈带名字的手链!这他妈是正常人谈恋爱干的事?!这他妈就是变态控制狂的标记行为!”
他越说越气,手指无意识地用力,差点把奶茶杯捏爆。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怒火,用更冷静但更急切的语气劝道:“阿尘,你听哥一句劝。你要是喜欢帅的,哥手里资源多的是!阳光的、温柔的、体贴的,要什么样的没有?你怎么就一头栽在楚倚青这个深不见底还他妈带毒的黑洞身上爬不出来了呢?你醒醒吧!赶紧跟他摊牌!问清楚!然后立刻!马上!断干净!”张泽明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最后几个字。
许星尘沉默地低下头,用吸管一下下戳着杯底沉甸甸的黑色珍珠。塑料吸管碰撞着杯壁,发出单调而空洞的轻响。奶茶的甜腻香气此刻闻起来有些发腻。
过了许久,他才抬起头,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固执:“……可是泽明,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他。”
他抬起头,正好对上张泽明瞬间要喷火、恨不得把他脑子撬开看看里面是不是灌了水泥的眼神。
许星尘立刻心虚地再次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盯着杯子里晃动的液体,小声补充了一句,更像是在自我催眠:“我感觉……他也是喜欢我的……在有确凿证据之前,我不想……不想就这么和他断掉。楚子衿……他可能就是故意的……”
“喜欢?!楚子衿不是好人,那楚倚青能好到哪里去?!”张泽明简直要被他的逻辑气疯了,声音再次拔高,引来更多侧目,他不得不再次压低,但语气里的愤怒和难以置信丝毫不减,“他们是兄弟!流着一样的血!一个阴险毒辣,一个控制成狂!许星尘!你给我清醒一点!你现在就像个站在悬崖边上还他妈觉得风景好的傻子!再往前一步就粉身碎骨了你知道吗!”
“别说了!”许星尘猛地将奶茶杯重重顿在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里面的液体剧烈晃动,溅出几滴落在桌面上。
他脸色苍白,胸口剧烈起伏,眼底是挣扎的痛苦和一丝被逼到角落的烦躁,“烦死了!我不想听了!”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走了!回家!”
他不再看张泽明痛心疾首又无比愤怒的脸,抓起自己的外套,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奶茶店,将满室的甜腻香气、轻松音乐和张泽明那句带着愤怒尾音的“许星尘!你他妈……”彻底甩在身后。
午后的阳光依旧明媚,却再也照不进他心底那片被怀疑、恐惧和固执的爱意交织缠绕的、越来越深的黑暗泥沼。手腕上的铂金链子被体温捂热,却像一道镣铐,锁着他的人,也锁着他那颗明知危险却无法自拔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