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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霓虹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空旷寂静的走廊地板上投下光怪陆离的影子。
楚氏大厦白日里的喧嚣与忙碌被深邃的夜色吞噬,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和安保巡逻时偶尔响起的、被地毯吸收了大半的脚步声。
楚倚青处理完那个紧急的跨国视频会议,揉了揉眉心,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掠过他冷峻的眉眼。
他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时,他脚步顿住。
他记起有一份需要他亲笔签字的补充协议忘了带,应该在保险柜里。
他讨厌计划外的折返,更讨厌重要文件不在手边的失控感。
几乎没有犹豫,他拿起车钥匙,决定返回公司取回。
电梯无声地上升至顶层。
门开,走廊一片死寂,只有应急灯散发着幽微的光芒。
楚倚青步履沉稳,皮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他像一道移动的、优雅而冰冷的影子。
就在他即将走到自己办公室门口时,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斜前方,分配给项目组使用的临时办公室,门虚掩着,一道温暖的、细长的光线从门缝中顽强地透射出来,在昏暗的走廊地板上切割出一道明亮的线。
这么晚了,还有人在?
楚倚青微微蹙眉。
他记得项目组并没有安排通宵任务。是忘了关灯?还是……
他脚步未停,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方向。
但在经过那扇虚掩的门时,一种莫名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牵引力,让他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门外的阴影里,目光无声地投向门内。
视野所及,偌大的办公室里一片昏暗,只有靠近门口的一张办公桌上,亮着一盏孤零零的台灯。
暖黄色的光晕在黑暗中圈出一方小小的、温暖而孤寂的天地。
光晕的中心,是伏案工作的。。。许星尘。
他脱掉了白天那件挺括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旁边的椅背上。
身上只穿着一件熨帖的白衬衫,领口松开了两颗扣子,露出一小截清瘦的锁骨。
袖口被随意地挽到了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他微微弓着背,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握着笔,正专注地在摊开的厚厚文件上写写画画。灯光柔和地勾勒出他专注的侧脸轮廓,挺直的鼻梁,紧抿的唇线,以及那微微蹙起的眉头,额前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垂落下来,随着他书写的动作轻轻晃动。
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清晰地照出他眼下浓重的、几乎蔓延到颧骨的青黑色阴影,嘴唇也因为长时间的专注和缺水而显得有些干燥起皮。
他时不时停下来,用力揉揉发酸发胀的眼睛,或者拿起桌角那个印着卡通图案,与办公环境格格不入的马克杯,凑到嘴边喝一口。
这么晚了,茶水间已经没有了热咖啡,许星尘被子里的可能只是冷水。
他全神贯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份文件和屏幕上的数据。
偶尔,他会烦躁地抓抓自己那头原本精心打理、此刻却显得有些凌乱的头发,发出小小的、模糊不清的嘟囔,:“这个转化模型……用户画像重叠率……啧,到底怎么优化……”
笔尖在纸上划出急促的沙沙声。
空气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声响,和他偶尔快速敲击键盘的哒哒声,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楚倚青静静地站在门外,高大的身影完全隐没在走廊的阴影中。
他没有推门,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甚至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
他的目光锐利而精准:
他看到了许星尘手边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的参考书籍、打印出来的行业报告、还有他上次被批为“霰弹”的那份方案的修改草稿,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笔记和疑问。
许星尘面前电脑屏幕上那个复杂的Excel表格,各种颜色的标注和公式充斥其间,显然是在进行繁琐的数据分析和预算重新核算。
许星尘因为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而显得有些僵硬的肩膀,以及那微微塌下去的、透着疲惫的腰背。
许星尘似乎解开了某个小难题,在纸上流畅地写下几行字后,嘴角会不自觉地向上扬起一个极其微小、带着点傻气的、满足的弧度,虽然转瞬即逝,却清晰地落入了观察者的眼中。
这画面,与楚倚青脑海中储存的关于许星尘的所有印象——酒吧里的轻浮搭讪、酒会上的惊慌失措、会议室里的面红耳赤、电梯里被他指出领带歪了时的窘迫炸毛——都形成了巨大的、令人玩味的反差。
楚倚青习惯性地在心底进行着苛刻的评估:
效率低下。处理数据的方式不够老练,反复翻找资料浪费时间,显然缺乏高效的工作方法。
经验欠缺。对某些专业模型的理解和应用显得生涩,思路还不够开阔和成熟。
笨拙。差点碰倒旁边的笔筒时那手忙脚乱的样子,显得格外笨拙。
在他那套严苛到近乎冷酷的评判体系里,许星尘离他心目中的“合格”标准,仍有相当的距离。
“霰弹”的评价,并非全然刻薄。
但是……
那份专注是真实的。
灯光下,许星尘紧锁的眉头,抿紧的嘴唇,以及那双盯着屏幕和文件、仿佛要将其烧穿的眼睛,都透着一股全神贯注的劲儿。
那份努力是真实的。
这深夜独自亮着的灯,手边堆积如山的资料,还有那浓重的黑眼圈,都是无声的证明。
那份想要证明什么的、近乎执拗的倔强,更是真实的。被当众批得一文不值后,不是退缩逃避,而是选择在无人知晓的深夜里,独自一人,跟这些枯燥的数据和复杂的逻辑死磕到底。
楚倚青深邃的眼眸里,那万年不变的、带着审视和些许不耐烦的冰冷底色,悄然发生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偏移。
不再是纯粹的负面标签,而是多了一抹复杂的、带着探究意味的色彩。
眼前这个在昏黄灯光下独自奋战、显得有些狼狈却又异常执着的许星尘,奇异地淡化了他之前所有的不堪印象。
甚至,那些暴露出来的笨拙和小小的“事故”,竟让他觉得……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顺眼一些?或者说,更……像那么回事了?
他无法用“可爱”这种词汇来形容,那太不符合他的认知体系。
但心底某个极其隐蔽的角落,确实被这份笨拙却异常认真的努力,轻轻地触动了一下。
就像看到一只不自量力、却拼尽全力想要爬上高墙的……笨拙的小猫。
楚倚青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阴影里,看了大约两三分钟。
时间仿佛被拉长,又仿佛凝固。他的目光深沉难辨,像在评估一件需要重新定义价值的物品。
然后,如同他悄然而至一般,他无声地转身,没有惊动门内那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年轻人。
他迈着依旧沉稳的步伐,走向自己的总裁办公室,去取那份需要带走的文件。
当他拿着文件再次经过那条走廊时,那扇门缝下的暖黄灯光依旧顽强地亮着,像黑夜中一颗孤独却执着的小星星。
楚倚青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向电梯。
只是在电梯门缓缓合拢,将他与那片光亮隔绝开来的瞬间,他深邃的目光最后一次投向那个方向,薄唇紧抿,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语,消散在冰冷的电梯空气中:
“哼,半成品。”语气依旧冷淡,带着他一贯的挑剔。
但那份根深蒂固的、将许星尘视为麻烦和笑料的极度不耐烦,已经悄然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带着一丝审视兴趣和微妙期待的观察。
许星尘这只误入丛林的小兽,正笨拙而顽强地学习着生存,而丛林之王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带着一丝并非全然是俯视的兴趣,落在了他身上。
这个深夜伏案的身影,在楚倚青心中刻下了一个模糊却无法再轻易抹去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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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星尘感觉自己像个等待宣判的囚徒。
他坐在昨天的位置,面前摊着新鲜出炉、还带着打印机热度的三份报告:《线上投放渠道量化分析报告》、《KOL深度背调与风险评估报告》、《预算灵活空间决策依据说明》。
每一个字都是他昨晚(或者说今天凌晨)用咖啡因和意志力死磕出来的结晶。
他偷偷瞄了一眼主位——空着。楚倚青还没来。
他深吸一口气,内心疯狂OS:稳住许星尘!霰弹变子弹的时刻到了!报告我都检查八百遍了!数据!逻辑!依据!全齐了!
他要是还能挑出刺,我…我就…我就再改!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掐着手心给自己打气。
会议室门被推开,楚倚青带着那股熟悉的、能瞬间降低室温的气场走了进来。
他依旧是那副一丝不苟、掌控全局的样子,目光平静地扫视全场,掠过许星尘时,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昨天那场“霰弹风暴”从未发生。
许星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会议按部就班地进行。
终于,轮到了需要补充说明的推广预算部分。
许星尘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有力,尽管手心又开始冒汗:“楚总,各位同事,关于昨天提到的推广预算部分,我补充了以下报告,请过目。”
他示意助理将三份厚厚的报告分发下去,尤其是主位那份。
楚倚青修长的手指拿起最上面那份《渠道量化分析报告》,随意地翻看起来。会议室内一片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
许星尘感觉自己像站在聚光灯下,每一秒都无比煎熬。
他偷偷观察着楚倚青的表情——没有表情!
那张俊脸跟冰山雕刻似的,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完了完了,他是不是觉得还是很烂?连骂都懒得骂了?许星尘内心的小人已经开始抱头蹲防。
楚倚青翻看的速度不算快,但很稳。
他偶尔会用指尖在某一行数据或某个分析点上停顿一下,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让许星尘的心跟着猛地一抽。
终于,他放下了第一份报告,拿起了第二份《KOL背调报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许星尘感觉自己的后背又开始湿了。
就在他快要被这无声的压力压垮时,楚倚青放下了第二份报告,拿起了最后那份《预算依据说明》。他看得很快,几乎是一目十行。
终于,他放下了所有报告,抬起眼皮,目光精准地锁定了站在投影仪旁、紧张得像个等待老师批改试卷的小学生一样的许星尘。
许星尘瞬间挺直了背脊,心脏狂跳,做好了迎接新一轮“霰弹”或者更猛烈炮火的准备。
楚倚青看着他,薄唇轻启。
许星尘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渠道分析报告,”楚倚青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平稳,听不出喜怒,“数据支撑比昨天充分,模型应用虽然生涩,但方向正确。”
他顿了顿,目光扫向另外两份报告,“KOL背调覆盖了核心风险点,报价评估逻辑清晰。预算浮动空间的决策依据,”他指尖在最后那份报告上轻轻点了点,“……有据可依。”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许星尘有点懵。
就…就这样?没骂?还…还说了“方向正确”、“逻辑清晰”、“有据可依”?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熬夜太多出现幻听了。
然后,他听到了楚倚青的总结陈词。
楚倚青身体微微后靠,姿态依旧优雅而疏离,目光平静地看着许星尘,用他那能把“拍脑袋”说出优雅感的腔调,极其平淡地、仿佛在讨论天气一般,吐出了对许星尘而言如同天籁的几个字:
“这次,可以了。”
可以了!!!
许星尘感觉自己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有烟花炸开。
他努力控制着想要当场跳起来的冲动,但嘴角已经完全不受控制地疯狂上扬,眼睛也亮了起来,像盛满了星星。
他…他说可以了!楚倚青!活阎王!他说我的报告可以了!霰弹升级成功!我做到了!耶!许星尘内心的小人已经在疯狂撒花转圈圈,恨不得立刻掏出手机给张泽明发一百个感叹号!
但他表面上,还是强装镇定,尽管脸上那笑容快裂到耳根了,努力维持着专业的姿态,清了清嗓子,声音因为激动而有点发飘:“谢…谢谢楚总!我会继续努力!”
语气里的雀跃几乎要溢出来。
楚倚青看着他这副明明开心得要命、还要强装严肃的傻样,镜片后的眸光似乎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面无表情地微微颔首,仿佛刚才只是评价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物品,随即目光移开,不再看许星尘,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淡无波:“下一个议题。”
许星尘如释重负,脚步轻快地坐回座位。
他感觉整个人都飘起来了,昨晚熬的那些夜、掉的那些头发、被骂的那些委屈,此刻全都值了!
他偷偷瞄了一眼主位上那个依旧冷峻的侧脸,心里的小太阳瞬间满血复活,光芒万丈:
哼!楚倚青!看到了吧!本少爷认真起来也是很厉害的!
。。。虽然你是个死傲娇,一句表扬都没有,但我听懂了!嘿嘿!霰弹变子弹,成功!下次我要变激光炮!
他美滋滋地想着,感觉前途一片光明,连楚倚青那张冰山脸看起来都顺眼了不少。
会议继续进行,许星尘全程腰杆挺得笔直,精神抖擞,感觉浑身充满了干劲。
他甚至觉得楚倚青那冷淡的声线,今天听起来都格外悦耳了。虽然这想法只持续了五分钟就被新的难题打回原形。
但无论如何,“这次可以了”这四个字,像一剂强心针,扎扎实实地打进了许星尘的心里。虐归虐,但这被“阎王”勉强认可的滋味……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