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朝旧事回忆录 第三章:愿君多采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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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太守走后我和郎君把抱朴守拙兄弟二人叫了出来。
“嗯……你们二人可能要——”
抱朴拿着编织好的竹篮呆傻地看着我,是要拿去街上卖的。
“还是你来说吧。”我一把偏过头,推了推郎君。
郎君叹了口气,艰难说道:“家境贫寒,屋宇破旧,主君严苛……”
“停!算了,还是我来说吧。”我打断郎君的话,开口道:“从今日起,你们兄弟二人就是自由身,卖身契待会我会还给你们,不过在我们会为你们找到下家前,还可以住在家里——诶诶!”
抱朴扯着我的下裳,努力把手中的竹篮往上举,高到盖过他的颜面。
“我可以编好多竹篮,不会偷懒的。”
“我、我也是,郎主,你别丢下我~”守拙带着哭腔像浣碧殉情果郡王般喊道。
这哥俩整得,假话都成真言了,我都要拱手做小妾了。
回归正题,我拿出两张崭新的卖身契,递给抱朴守拙。
抱朴还在做最后挣扎,望着我俩道:“郎主,主母,你们之前给我的工钱我都存着的,为的就是有一日还给你们。”
我苦笑:“这不是银子的事。”
“就是,主母多么光亮一个人,现在都变得灰暗了。”
哈?我左右摸了摸衣袖,俺只不过是今日穿了件灰袄。
抱朴继续说道:“还有,郎主都多少日没饮酒的。”守拙在一旁小鸡啄米样点头。
“他方才还饮了。”这个我可有发言权。
“我说的是本家买的酒。”
“对!”守拙在一旁附和。
唉,这倒是真的,家中已无余钱买酒了。不过,我会酿酒啊。
“我可以酿酒给郎君饮,再不济就……不饮了。”
在一旁观战许久,沉默已久的郎君终于发言:“这恐怕不行。”
偏题了,抱朴把卖身契推回我手上,向着郎君道:“郎主,我们的命是您救的,您要是真心想让我们走,我们兄弟二人绝无二话。”
“我真心想让你们走。”
“什么,你莫走?”抱朴掏了掏耳朵。
守拙深情款款看向郎君道:“我们绝不会主家在最困难的时候临阵脱逃。”
这孩子莫不是问阿舒借了几本武侠话本看吧。
不过……我们确实到很困难的时候了。
我也转头看向郎君,此时三双眼睛同时看向他,但是我们都各怀自己的想法。
抱朴守拙想留下了继续服侍我们,我想让郎君入仕,至少也不要在家中虚度光阴,虽然在他看来并不是,可是他种的田真的不咋样。
良久,郎君深沉的嗓音响起:“明日随我一同前去赴江州王刺史之邀。”
我应下了,眼下这是最好的办法——以权谋权。
“从今日起,你便是潜的新知,潜现下身无分文,无韩信那般谋略,无以千金为报,只能作诗一首,为今日畅言。”郎君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虽衣着褴褛,但胜美酒润颜。
在郎君对面坐着的人放下手中酒盏,客气道:“不要紧,连年饥荒,若不是走投无路了,鄙人寒舍难迎上您一面。”
眼见那人又问:“州里不是叫您去做主傅么?”
郎君笑着摆摆头,边说边为对面的友人倒了一盏酒:“我并无大才,不堪胜任。”
那人自然接过青盏:“那您往后想做什?”
郎君垂下眼睑,思索片刻,缓缓说道:“曾祖早年曾做过鱼梁史,如果可以,终身以捕鱼为业也未尝不可。”
“这……捕鱼乃贱业,如何配得上士族之后。”
“昔日辉煌光阴,蒙曾祖及外祖誉名庇携,我虽自诩是名流之后,但生于草根,也应还于芜秽。”
郎君饮下最后一口酒,迅疾起身,急切问道:“小友,可有文墨宣纸?”
那人随即吩咐身旁仆厮去拿,又问:“您要这些做甚?”
郎君不语,待仆厮呈上笔墨后,掠起单薄衣袖,洋洋洒洒铺陈一片。
那人低头细瞧,“乞食”二字为题,在硕大的宣纸上尤为醒目,遂大惊,面露难色对郎君道:“潜兄,不必如此。”
“不过一餐酒食,你我二人一见如故,不过是寻常挚友间的小聚。”
那人给郎君换上一套新衣,嘱咐下人:“今日吾友莅临寒舍,如蓬荜生辉,柴门有庆。去再买些酒,案上的饮酒赋诗,皆只为雅士拂尘。”
顷刻,郎君便同他忘却所有,大快朵颐起来,我想再凑近瞧瞧那人长什么样,但却愈发模糊,只一团白的重影。
7.
“母亲,我想吃梨。”阿通轻轻拍醒了我。
我竟然靠在桑树下睡着了,那刚刚的一切也是梦了,郎君断不会放下身段,去到乞讨为生的事情,就如梦中之人所说不过是友人之间一场再寻常不过的宴席。
且梦里大雪纷扬,而现下秋风正在打扫院中落叶,棕黄的枝干上吊着几片枯叶,像那经久的胡床,人稍一动就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阿通见我不语,又叫了一遍。我晃过神来,回应:“没有梨,灶台上有栗子。”
五个孩子里,阿通是年纪最小,也是我唯一亲生的孩子,对待他,我总是要放纵一些。郎君总是忧心他们不好读书,责骂长子懒惰,次子们蠢笨,还道阿通只晓得吃栗子和梨子。
我倒不觉得有什么,郎君读过那些经文史书,做过好几回官,可是到头来还不是回归乡野,他反驳我说读书是为了修身养性,重在内里,若只是为了做官就太肤浅了。可是在这蛮荒之地里,你跟人家说前面楼子,他回你胯骨轴子。
我的孩子们虽没有大的志向作为,可个个纯良。在这荒野之地草草一生,不必去受那奔波行路之劳,也未尝不可。
东边篱笆上的菊花开得正旺,我想可以采些来酿菊花酒,郎君最是爱喝,况过两日便是九九重阳日,摘些去登高祭酒也是极好的。
正想着,一道温润如玉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声响起:“夫人。”
寻着声响望去,他拿着一捧菊花,面如春风洗沐,缓缓走至我面前,恍惚间好似见到了少年时期的郎君。
“这菊花开得甚好,我便采撷几束想送予夫人。”
我微微颔首,不动声色接过:“多谢郎君挂怀,不过我正值壮年,应该还能苟活于世许久。”还有,我其实从未见过及冠之年的郎君,我是在他不惑之岁才嫁过来的。
郎君忽略我的话,望向南边山壑继续说道:“这菊花带着露水,如浸酒而饮,定能使菊香和酒香交织萦纡,氤氲扑鼻。”
我低头看向那蔫了吧唧的菊花,现下是傍晚,那来的露水,想必是早晨摘的留置到现在。
“我本也准备酿的,只是听郎君这样说,恐怕来不及了。”
“还是夫人懂我,重阳将至,正是赏菊饮酒的好时候。”
我瞧着这几日连绵不断的阴雨,无奈道:“郎君且等上几日,酿这酒需用甘菊煎汁。”
说罢,郎君露出苦闷之颜,可是家中暂无余钱去买,我也没法啊。
我也正发愁时,忽闻一白衣少年,提着几壶酒,对郎君行礼:“奉江州王刺史之命前来为君送酒。”
郎君大喜,遂携他一齐进入内室,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间,两人已酩酊大醉,我收拾着残羹,看向像那白衣送酒使者,想问问那王刺史意欲为何,忽然冷风凛冽,风雨大作,原本一览无余的天雾附上昏暗如墨的蓑衣,好半晌,只听雷响,不闻雨声。
我想起还未插**,**是辟邪用的,本欲登高时再拿出来的,现在怕是要提前了。
我从屋檐门槛上取下挂着的**,把干的磨成细粉,说细也不见得,只想囫囵吞枣般快点磨完,把它放入香包里佩戴在腰间。有些未干的,我拿着走到郎君二人面前,每人头上插上一朵。
在白衣少年头上簪上后,少年的面容因酒水显得额外殷红,头上的**坠下嫣红色果实,像是一柄朱钗红玉,与他身上的白衣形成反差,更像是赤鬼邪魅侵袭上身。
满空阴云,焚烧的碳火发出窸窣声,案上东倒西歪的樽杯汩出余酒,顺着案角滴落地面,好像在祭祀土地神灵。
我顿时毛骨悚悚,那少年摸样渐渐与梦中白影重叠,竟是他么?可是梦中郎君已至暮年,年纪不对啊,梦中那人莫不是个鬼神?
南山的暮色下垂,垂到平行的山弯,白云飘忽在有无之间、阴阳之间。我恭恭敬敬地焚烧纸币,好博得诸神欢心洗喜地返回庙宇,待那白衣少年醒后满意地返回江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