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云川话音微顿，侧头看向身旁姿态放松，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笑意的林筠，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几分，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纵容与提醒，“……别让某些不该沾身的污水，脏了衣服。”
    这话听起来像是寻常的提醒，但在当前语境下，却隐含着一丝超越合作关系的关切。
    林筠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C城夜晚萧索却暗藏躁动的街景，闻言回头，对上霍云川的目光。那双灰眸在稀疏的星光和远处零星的灯火映照下，清澈而通透，仿佛能映照出人心底最细微的情绪。
    他咧嘴一笑，带着点浑然天成的痞气：“放心啦，云川。我这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跑得快，而且……”
    他指尖随意地凝出一小片晶莹的雪花，看着它在掌心迅速消融，“虽然实力一般般，但毕竟我可不能违约啊。”
    他这话答得随意，甚至有些没心没肺，却奇异地让霍云川心底那丝因局势复杂而升起的凝重消散了些许。
    他内心叹了一口气，紫眸里带着些无奈的笑意，这就是林筠，或者说，这就是何溪灵魂深处不变的东西——无论面对何种境地，总能找到一种近乎乐在其中的松弛感，仿佛天塌下来也能当被子盖。
    而这种特质，在失忆后似乎变得更加纯粹，少了些过往的沉重，多了份肆无忌惮的鲜活。
    林筠他本人就能让霍云川沉寂已久的心湖，一次次被搅动起难以平复的涟漪。
    从前作为何溪时，他们是最佳的搭档，是彼此可以托付后背的挚友，那份信任与默契早已刻入骨髓。
    但霍云川清楚，自己内心深处潜藏的情感，远比“挚友”二字更为复杂、更为汹涌。只是那时的何溪，心思大多放在应对末世、探索世界本质上，对情爱之事似乎天生缺了根弦，或者说，并未将目光长久地停留于任何人身上，包括他，真是令人感到悲伤啊。
    霍云川善于谋划，精于算计，习惯于将一切掌控在手，唯独对这份感情，他选择了小心翼翼地收敛与等待。
    他怕贸然挑明会打破那份珍贵的平衡，怕连站在他身边的资格都失去。他只能以“合作伙伴”、“旧友”的身份，名正言顺地介入他的生活，守护他的安全，在他无数次冒险归来后，递上一杯温水，或是一句看似随意的“没事就好”。
    然而，林筠的“死而复生”与记忆缺失，像一记重锤砸碎了他原本的计划。巨大的失而复得之感淹没了他，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恐惧——怕他再次消失，怕他永远想不起过去，怕那个与他拥有共同记忆的何溪真的彻底死去。
    可现在，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林筠，霍云川发现，有些东西似乎并未改变，甚至……更强烈了。林筠失去了大部分记忆，却保留了对危险的本能警觉、对未知的好奇探索，以及……对他霍云川那种近乎本能的、不假思索的信赖。
    这种信赖，不像何溪时期那种建立在共同经历和理性判断之上的信任，而更像是一种灵魂层面的吸引与认同，剔除了所有世俗的考量，显得如此纯粹而直接。
    它让霍云川那颗习惯于在阴谋算计中保持冷静的心脏，时常失控地加速跳动。他贪婪地享受着这份独一无二的依赖，同时又时刻被一种“这信任是否只源于记忆空窗”的不安所折磨。
    但恐怖的想法总是浮现在脑海里，让他有些控制不了自己，所以他必须更加小心，将那份几乎要溢出的情感牢牢锁在心底，用更加滴水不漏的“合作”与“监督”外壳包裹起来。他不能吓到他，尤其是在这个内忧外患、危机四伏的时刻。
    “说起来，”林筠似乎没注意到霍云川瞬间的失神，转而问道，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讨论晚饭吃什么，“苏汐副官……我记得她以前好像不是这样的？记忆里有点模糊，好像更……活泼一点？”他努力挖掘着脑海中那些尚未完全清晰的碎片。
    霍云川收敛心神，顺着他的话答道：“嗯。她哥哥苏澈，以前是C城防卫军的精英，也是……我们的朋友。几年前一次针对高阶丧尸的清剿行动中，情报泄露，小队几乎全军覆没，苏澈为了掩护队友牺牲了。从那以后，苏汐就像变了个人，接替了她哥哥的位置，变得比以前更强，也更……冷硬。”
    他顿了顿，补充道，“那次的行动，后来有些蛛丝马迹指向了内部问题，但调查最终不了了之。我怀疑，可能那时黑鸦的渗透就已经开始了。”
    林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如此。失去至亲的痛楚……确实能彻底改变一个人。”
    他想到了曲挽，那份冰冷的复仇决心与苏汐如今的冷硬，何其相似。末世之下，每个人都被迫裹上了坚硬的铠甲，内里却藏着无法愈合的伤痕。
    两人跟着苏汐一行人来到了防卫军驻地。所谓的“协助调查”果然只是走个过场，在一间简洁的办公室里做了份简单的笔录后，苏汐便亲自将他们送到了驻地门口。
    “相关的线索和安全的联系方式，明天会有人送到霍老板的住处。”苏汐言简意赅地说道，夜色中她的侧脸线条显得愈发冷峻，“二位，合作愉快。希望我们都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合作愉快，苏副官。”霍云川微微颔首。
    离开防卫军驻地，走在回临时租住处的路上，夜风带着凉意。C城的夜晚并不宁静，远处偶尔传来零星的枪声或异能碰撞的爆鸣，显示着这座城市的混乱从未停歇。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霍云川问道，语气恢复了平时的从容，仿佛刚才心底的波澜从未发生过。
    “先把苏汐给的线索消化一下。”林筠双手插在兜里，步伐轻快，“然后嘛……既然官方内部有鬼，那我们或许可以反过来利用这点。让那个”内鬼”以为我们只是普通的、有点实力的外来者，对黑鸦感兴趣，但尚未触及核心。这样，说不定能引蛇出洞，或者……让他们自己露出马脚。”
    他的思路清晰而大胆，带着典型的“林筠式”冒险风格。霍云川听着，嘴角不自觉地勾起。这就是他，即使失去记忆，那份刻在骨子里的机敏与胆识依旧存在。
    “不错的想法。”霍云川表示赞同，“我们可以适当放出一些烟雾弹。比如，表现出对黑鸦掌握的某些”资源”或”技术”感兴趣，而非直接针对他们的核心计划。”
    “对！比如他们对异能的研究……”林筠眼睛一亮，随即又想到什么，皱了皱眉，“不过，我们得小心点，别玩脱了，真被当成可以吸纳的”人才”给抓进去。”
    “有我在。”霍云川几乎是下意识地接话，声音含笑有些轻松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心的力量，“不会让你玩脱的。”
    这话脱口而出后，两人都微微一顿。林筠侧头看向霍云川，夜色中看不清他具体的表情，只能看到那双紫眸在黑暗中也依旧清晰地映着自己的轮廓，里面似乎涌动着某种他暂时无法完全理解，却又莫名感到安心的情绪。
    他笑了笑，没有深究，只是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那当然，不然我干嘛拉着你一起？”
    这句无心之言，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霍云川心中漾开层层叠叠的暖流与酸涩。他微微吸了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压下，用尽量平淡的语气回应：“嗯。”
    短短一个字，承载了太多未竟之言。
    对于林筠而言，霍云川是此刻混乱世界中一个清晰而稳固的坐标，是他在记忆迷雾中下意识抓住的浮木。这种信赖近乎本能，无需理由。
    而对于霍云川，林筠是他所有精密计划里，唯一一个不愿、也不能计算得失的变量。
    夜色渐深，前路依旧扑朔迷离。但在这充满不确定的世界里，有些东西，正以一种超越记忆与言语的方式，悄然生根，成为对抗黑暗的、最坚韧的力量。
    霍云川知道，他必须更有耐心，像最顶尖的猎人，等待着最适合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