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鬼哭峡狰狞的峭壁之间。风穿过狭窄的缝隙，发出凄厉如鬼嚎的呜咽，与峡谷深处隐约传来的金铁交击声、惨叫声混合在一起，奏响一曲死亡的乐章。
    宋十一策马狂奔，汗血宝马的四蹄几乎要踏出火星，冰冷的夜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割，却远不及她心中万分之一的焦灼。玄甲卫被她远远甩在身后，只能凭借着前方那一点玄色身影和急促的马蹄声拼命追赶。
    快！再快一点！
    那个疯子的身影和她留下的血字，如同梦魇般反复灼烧着她的神经。她无法想象云樱儿是如何孤身一人混入这死亡峡谷的，更无法想象她此刻正在经历什么，又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事情！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恐慌几乎让她失控。
    终于，鬼哭峡那如同巨兽张开的漆黑入口近在眼前。浓重的血腥味和火药硝烟味扑面而来，几乎令人作呕。峡谷内的厮杀声、爆炸声变得更加清晰，震耳欲聋。
    宋十一毫不减速，直接策马冲入峡中！
    地形瞬间变得险峻逼仄，怪石嶙峋，光线昏暗。地上随处可见倒伏的尸体，有大启边军打扮的（伪装成匪徒），更多的是乌龙国士兵的。断臂残肢，鲜血将地面的泥土都浸染得泥泞不堪。
    显然，计划的前半部分进行得异常顺利甚至惨烈。黑风匪的突袭成功吸引了柳钰回援，而预设的炸药更是精准地截断了峡谷，将柳钰的主力困在了一段相对开阔的河滩地上，陷入了前后夹击的绝境。
    宋十一勒住马，目光如电，迅速扫过混乱的战场。
    玄甲卫此时也终于赶到，迅速护在她周围，与零星冲过来的乌龙国残兵厮杀在一起。
    “找！立刻找到云樱儿！”宋十一的声音因急切而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她自己也策马在战场的边缘疾驰，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每一个角落，搜寻着那抹熟悉又令人心惊胆战的身影。
    厮杀的中心地带，柳钰如同困兽，浑身浴血，却依旧骁勇无比，手中长刀挥舞，每一次劈砍都带起一蓬血雨。他身边聚集着最后几十名忠心耿耿的亲卫，结成一个圆阵，负隅顽抗。周围，伪装成各路匪帮的大启死士和真正的黑风匪（他们已被许诺的重利和军械冲昏了头脑）正不断发起冲击。
    “柳钰！纳命来！”一名穿着血狼帮服饰的死士怒吼着扑上，用的是改造过的乌龙国制式弯刀。
    柳钰格开他的攻击，反手一刀将其劈成两半，眼神暴戾而疯狂：“宋十一！你就只会这些鬼蜮伎俩吗？！给老子滚出来！”
    他的吼声在峡谷中回荡，充满了不甘和愤怒。
    宋十一冷眼旁观，并未现身。计划到了这一步，柳钰已是瓮中之鳖，无需她亲自出手。她现在只想找到那个该死的疯子！
    就在这时，战场侧翼一处相对偏僻的乱石堆后，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和几声极其凄厉的惨叫！
    那声音……不像是正常的战场搏杀！
    宋十一心頭猛地一跳，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她立刻策马朝着那个方向冲去！
    玄甲卫紧随其后，为她清理开沿途的阻碍。
    越是靠近，那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就越是浓郁！甚至盖过了整个战场的气味！
    乱石堆后，景象如同修罗地狱！
    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四五具乌龙国士兵的尸体，死状极其惨烈——并非刀剑所伤，而是被某种极其粗暴残忍的方式撕裂开来，肠穿肚烂，几乎不成人形！
    而在这一片狼藉的血泊中央，站着一个人。
    一个纤细的、浑身浴血的身影。
    她背对着宋十一，身上那件不知从哪个死尸身上扒下来的、明显不合身的乌龙国士兵号衣，已经被鲜血彻底浸透，黏腻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而恐怖的轮廓。她赤着脚，踩在黏滑的血肉和碎石上，手里似乎……拖着什么沉重的东西。
    她的周围，还有两名幸存的柳钰亲卫，正举着刀，惊恐万分地看着她，一步步后退，仿佛看到了什么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连武器都拿不稳了。
    “怪物……怪物……”其中一个亲卫牙齿打颤，喃喃自语。
    那身影似乎听到了身后的马蹄声，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了过来。
    一张惨白如纸、溅满了暗红血点的脸，映入宋十一的眼帘。
    是云樱儿。
    她的眼神空洞得可怕，里面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没有疯狂，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的虚无。仿佛刚才进行了一场极其耗费心力的……屠宰。
    然后，宋十一的目光，落在了她手中拖着的那个“东西”上。
    那是一个人头。
    被齐颈砍断，头发散乱，沾满了血污和尘土。
    但那双怒睁着的、充满了惊愕、不甘和难以置信的双眼，以及那副深刻冷硬的面容——
    正是柳钰！
    云樱儿看着疾驰而来的宋十一，空洞的眼神似乎波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吃力地举起手中那颗血淋淋的头颅，像是献宝一般，朝着宋十一的方向，咧开一个僵硬而诡异的笑容。
    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极其微弱、却清晰得如同鬼魅低语的声音：
    “殿下……你看……”
    “礼物……我取来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周围所有的喊杀声、兵刃碰撞声似乎都瞬间远去。
    宋十一勒住马，僵在原地，瞳孔剧烈收缩，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
    她看着那个站在血泊尸堆中、提着柳钰人头的云樱儿，看着那张惨白脸上诡异僵硬的笑容，看着那双空洞得仿佛失去所有灵魂的眼睛……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寒意，顺着她的脊椎猛地窜上头顶！
    这不是她认识的云樱儿。
    这甚至不像一个活人。
    更像是一个从地狱血池里爬出来的、只剩下杀戮本能的……傀儡。
    “云……樱儿？”宋十一的声音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
    云樱儿似乎听到了她的呼唤，歪了歪头，动作迟缓得像生了锈的机括。她拖着那颗人头，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脚下踩碎了不知谁的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
    “殿下……”她又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种孩童般的困惑和茫然，与她此刻可怖的模样形成了极其诡异的反差，“他……他再也不能……欺负你了……”
    话音未落，她身体猛地晃了一下，眼中的那点微光迅速涣散，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云樱儿！”
    宋十一几乎是同时从马背上飞身而下，在她倒地之前，一把将她冰冷僵硬的身体紧紧捞进怀里！
    入手一片黏腻湿冷！那浓重的血腥气几乎令人窒息！
    云樱儿双目紧闭，脸色白得透明，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仿佛所有的生机都在刚才那场疯狂的杀戮中被彻底抽干。只有那只手，还死死地、痉挛般地攥着柳钰的头发，将那颗狰狞的头颅抱在胸前。
    宋十一抱着怀里这具冰冷得不像活人的身体，看着她满身的血污和那张了无生气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巨手狠狠攥住，拧搅，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成功了。
    柳钰死了，死得无比凄惨。
    计划完美地落幕。
    可她感觉不到丝毫的快意。
    只有无边的、冰冷的恐惧和后怕，如同深渊巨口，瞬间将她吞噬。
    她颤抖着手，试图掰开云樱儿紧攥着人头的手指，那手指冰冷而僵硬，仿佛焊死在了上面。
    “松开……松手……”宋十一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哽咽和恐慌。
    玄甲卫已经清理了周围残敌，沉默地围成一圈，看着中间相拥的两人和那颗血淋淋的头颅，眼神复杂，无人敢上前。
    最终，宋十一用了几分内力，才勉强将那颗人头从云樱儿怀里取出来，厌恶地扔在一旁。
    她扯下自己的披风，将云樱儿紧紧裹住，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冰冷的身躯，却发现只是徒劳。
    “传军医！快！”她朝着玄甲卫嘶声吼道，声音破碎不堪。
    她打横抱起云樱儿，翻身上马，将她整个人严严实实地护在怀里，不再看那片血腥的战场和柳钰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一眼，猛地一抖缰绳！
    “回京！”
    马蹄声再次响起，却不再是来时的焦灼，而是带着一种沉重的、仿佛背负着整个地狱的绝望，朝着峡谷外疾驰而去。
    怀里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又冷得像一块寒冰。
    宋十一低下头，下颌抵着云樱儿冰凉的额头，一遍遍地、徒劳地呢喃：
    “撑住……我不准你死……听见没有……”
    夜色依旧浓重，将鬼哭峡的惨烈和秘密，暂时掩埋。
    只是那颗被遗弃在乱石血泊中的头颅，那双怒睁的眼睛，正空洞地望着峡谷上方那一线狭窄的天空，仿佛在无声地诅咒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