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界的天空没有太阳。
    永恒的白玉色天幕笼罩着「律令之城」，光芒从不知名的源头洒落，均匀、冰冷，不会产生阴影。昭炎站在「无相镜」前，手中握着冰蚕丝织就的拭镜绸，一丝不苟地擦拭镜面。这是储君每日的必修课——神界至高者定下的规矩，镜面必须纤尘不染，否则会“污染神性”。
    他的动作精准如机械，每一次拂拭都沿着固定的轨迹。
    直到——
    镜中的自己，在昭炎放下绸布的瞬间，仍然抬着手。
    昭炎的手指僵住了。
    镜中的“他”缓缓勾起嘴角，指尖划过镜面，留下一道霜痕。霜痕中浮现出破碎的画面：
    人界：一名黑发如瀑的男子被九道锁链贯穿躯体，锁链另一端隐没在虚空中，仿佛被某种无形之物拉扯。
    仙界：悬浮于云端的巨大铜镜裂开一道缝隙，黑色液体如血渗出；
    妖界：荒野上，一个赤足少年在奔跑，脚踝上的青铜铃铛无声震动……
    昭炎的瞳孔骤然收缩。
    “殿下？”身后传来侍女清露的声音，“您已经拭镜超过规定时间了。”
    他猛地回神，镜中的倒影已恢复正常。
    “无碍。”昭炎淡淡道，指尖却悄悄收紧了袖口，藏住那一丝不受控制的颤抖。
    当夜，昭炎罕见地失眠了。
    是了，神族不需要睡眠，但会定期进入「凝神」状态，以稳固神魂。可今晚，每当他闭眼，那些破碎的画面就会在黑暗中浮现。
    他起身走向殿外的露台。
    月光（如果神界的光可以称之为“月光”）洒落，昭炎忽然注意到自己的影子，迟了半拍才跟上动作。他试探性地抬手，影子却在三秒后才缓缓抬手。更可怕的是，当他静止不动时，影子……仍在微微晃动，如同某种独立的生命。
    “这不可能……”昭炎低语。
    神族没有影子。
    这是铁律，是从他诞生起就被灌输的常识。
    他死死盯着那团违背法则的黑暗，忽然发现影子的边缘分裂出六条极细的丝线，如同触须般向四周伸展。
    “昭炎殿下。”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昭炎回头，看到十二尊无面石像不知何时已环绕在他周围，它们的底座延伸出锁链，无声地封锁了所有退路。
    为首的祭司石像抬起手指，空中浮现出血色文字：
    「触犯神界戒律第一条：探究影子的本质。」
    「刑罚：剜目，坠入苍白之渊。」
    刑台悬浮在「法则之树」的顶端。
    昭炎被锁链禁锢，跪在白玉圆台上。没有审判官，没有辩护，只有十二尊石像漠然矗立。
    “你看了多久？”空气中响起「天律」的声音，像是千万个重叠的回声。昭炎沉默片刻。
    “半刻钟。”他回答，同时注意到自己的影子正在刑台上扭曲，如同挣扎的困兽。
    锁链骤然绞紧！石像们的眼窝中亮起猩红符文，昭炎感到无形的力量逼近他的双眼——
    “慢着。”
    一个新的声音响起，清澈如碎玉相击。
    锁链的压迫感突然减轻。
    一片纯白羽毛从虚空中飘落，轻轻落在昭炎掌心。他低头，发现羽毛根部沾着一滴金色的血。
    石像们僵住了，仿佛被更高位的力量压制。
    昭炎左臂的六道锁链胎记突然发烫，金光流转。
    “去吧。”那声音轻叹，“找到那个摇铃的少年……他偷走了你的影子。”
    刑台崩塌，昭炎坠入无尽的纯白深渊。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听到遥远的铃声——
    和镜中少年脚踝上的青铜铃铛，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