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弃”两个字，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进沈星回最柔软的心防。
    他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细微的变化，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八年前的那个雨夜，瞬间冲破记忆的闸门，汹涌而来。
    那时候的顾焰，还不是现在这个浑身带刺的顾总。他只是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清瘦，倔强，像一株在石缝里顽强生长的野草。
    沈星回大四时，在申城大学的资助名单上看到了顾焰的名字。照片上的少年，眼神里有种不服输的狠劲，和当时的沈星回如出一辙。
    鬼使神差地，他申请了一对一的资助。
    第一次见面，是在学校的湖边。顾焰低着头，一言不发，浑身的防备像只刺猬。
    沈星回把一张银行卡递给他，声音温和：“这里面是这个学期的生活费，密码是你生日。以后有什么困难，随时可以来找我。”
    少年没接，只是抬起头，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问：“为什么是我？”
    沈星回想了想，笑了：“可能……因为你长得好看？”
    他本是句玩笑话，少年的耳根却“唰”地一下红透了。那是沈星回第一次发现，这只小刺猬，原来这么纯情。
    从那以后，顾焰就开始黏上了他。
    他会默默地记住沈星回的课表，在他下课的路上“偶遇”，然后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两个热乎乎的烤红薯。
    他会在沈星回通宵做设计的时候，一声不吭地陪在画室，天亮时递上一杯温好的牛奶。
    他会骑着一辆破旧的单车，载着沈星回穿过申城的大街小巷，去看一场免费的露天电影。晚风吹起沈星回的白衬衫，顾焰会红着脸，小声说：“星回哥，你今天……真好看。”
    那时候的沈星回，正处于人生最灰暗的时期。父母离异，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他成了那个多余的人。生活的压力和对未来的迷茫，像两座大山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
    顾焰的出现，像一道劈开乌云的光。
    这个少年，用他笨拙又真诚的方式，一点一点地温暖着沈星回那颗冰冷的心。
    沈星回开始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一个跟屁虫，习惯了回头就能看到那双亮晶晶的、只映着他一个人的眼睛。
    他甚至会想，就这样下去，也挺好。
    关系变质的那个晚上，是沈星回的生日。他喝了点酒，顾焰送他回出租屋。
    狭小的房间里，空气都变得黏稠。顾焰扶着他，眼神里是压抑不住的爱慕和渴望。
    “星回哥，”他声音沙哑地问，“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沈星回看着他，酒精让大脑一片混沌，心里却有个声音在叫嚣。他没有回答，只是微微闭上了眼睛。
    那个吻，青涩，笨拙，却带着燎原的火星。
    然而，就在他们以为可以拥有未来的时候，一场巨大的变故，将一切都摧毁了。
    沈星回的母亲突然病重，需要一大笔手术费。他走投无路，只能低头向那个已经再婚的父亲求助。
    他父亲的条件是，让他立刻、马上出国留学，永远不要再回来，不要再跟他现在的生活有任何牵扯。
    沈星回别无选择。
    他知道，顾焰的自尊心有多强。他无法对他说出“我为了钱抛弃你”这样残忍的话。
    于是，他选择了最愚蠢，也最伤人的方式。
    他约顾焰见面，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他逼着自己说出那些刻薄的话。
    “顾焰，我们到此为止吧。”
    “你不会以为我真的喜欢你吧？我只是……可怜你。”
    “我要出国了，去过我该过的生活。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永远忘不了，顾焰当时的样子。少年站在雨里，浑身湿透，脸色比纸还白。他眼里的光，一点一点地熄灭了，最后只剩下无尽的空洞和绝望。
    “沈星回，”他一字一顿地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沈星回攥紧了拳头，指甲深陷进肉里，他却感觉不到疼。他逼自己点头，逼自己转身，没有再看他一眼。
    他以为这是对顾焰最好的保护，却不知道，这把刀，插得有多深。
    ……
    “沈老师？”顾焰冰冷的声音将沈星回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他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心脏抽痛。原来，这八年，他从来没有忘记过。
    “看来，沈老师是想起来了。”顾焰冷笑一声，直起身子，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他重新坐回沙发上，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甲方姿态。
    “说说吧，”栖云观”的方案。”他拿起桌上的策划书，漫不经心地翻着，眼皮都没抬一下，“要是不能让我满意，就请回吧。申城想接我项目的工作室，多的是。”
    那轻蔑的语气，仿佛他们之间，真的只剩下纯粹的甲乙方关系。
    陈淼在一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给沈星回使眼色。
    沈星回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回心底。他走到顾焰对面的沙发坐下，从公文包里拿出另一份文件。
    “顾总，您手上的，是我们工作室的初步构想。”他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平静和专业，“但我今天带来的，是我个人为”栖云古建新生”项目，做的另一版方案。”
    他将文件推到顾焰面前。
    封面上，只有三个字，是用清秀的瘦金体写的——
    《归来》。
    顾焰翻动书页的手，蓦地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