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枕眠星蜷在客房的榻上，鼻尖里还是灶房带进来的槐花香。月光从窗户外头漫进来，正好落在他腰间的锦囊上，里面那片镇心草枯叶被布包着，摸上去暖暖的，倒像是岸云岫手心里的温度。
    他动了下身子，尾巴自个儿就从衣摆下头溜出来，在榻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悠。冷不丁想起临走那会儿，岸云岫低着头给他系锦囊的样子——手指绕着红绳，打了个结，还说“等我去青丘了，教你炼新丹”。
    “谁稀罕你教……”他撇过头小声嘀咕，耳朵根儿却悄悄热了起来。
    正想着呢，窗户外面“咔嚓”一声轻响，像谁不巧踩碎了片干叶子。枕眠星心头一跳，猛地坐直了身子，尾巴“唰”地炸开——定睛一看，窗台上稳稳蹲着只毛色油亮乌金的玄狐，可不就是暗愠竹嘛。
    “没睡？”暗愠竹一晃身变成了人形，那身玄色袍子落到地上，半点声响没有，“这床睡着不得劲儿？”
    “才不是！”枕眠星往榻里头挪了点，炸起的尾巴也跟着蔫蔫地软下来，“就……有点想岸云岫了呗。”声音闷在榻里。
    暗愠竹在他旁边坐下，手指头轻轻敲了敲他那不安分的尾巴尖：“那小子待你，是真上了心。上回我的人去仙门，瞧见他半夜还点着灯，给你缝那件被树枝刮破的外袍呢。”
    枕眠星的耳朵“腾”一下更烫了，整张脸往枕头里埋：“他呀！就会没事找事做！”
    “这还不好？”暗愠竹望向窗外的月亮，声音缓了缓，“当年我和你娘，不也是这么互相”没事找事”过来的？管它仙门还是咱们这儿，心里头有个要惦记着忙乎的人，日子才有滋有味。”
    他忽然一翻袖子，递过来个小东西：“给，拿着。”
    是块玉佩，雕成个小银狐的模样，眼窝的位置刻着细密的纹路，在月光下流转着温和的银辉。“这是咱们狐族的信物，”暗愠竹道，“开春岸云岫来了，你把这个给他。告诉他，青丘的门，一直给他留着。”
    枕眠星接过那凉凉的玉佩，手指头摩挲着上面细腻的纹路，心里头却暖融融的。一下子想起小时候，那位总爱变回玄狐样，让他踩着尾巴尖儿爬上树摘野果；想起他娘老是偷偷把最甜的槐花糕塞给他，笑着说“慢点啊你，又没人跟你抢”。
    他猛地抬起头，眼里闪着光：“开春，我想和岸云岫去溪边看看！就你跟娘当年去过的那……”
    “去吧，”暗愠竹笑了，伸手揉了揉他脑袋，这回枕眠星没躲，“让他也瞧瞧，咱青丘的溪水，那份清甜劲儿可比他们仙门的桂花酒都足。”
    暗愠竹走了，枕眠星把银狐玉佩系在了锦囊边儿上。两个小坠子凑在一块儿，偶尔碰出点细微的清响，就像他这会儿砰砰跳的心。他重新躺回去，尾巴悄悄卷过被子抱着，忽然觉着这客房的榻，也挺暖和的，和岸云岫那儿藏经阁的一样。
    第二天清早，枕眠星是被灶房叮铃哐当的动静吵醒的。他趿着鞋跑出去，暗愠竹正举着斧子劈柴呢，白韵仙一边筛着面粉。朝霞的金光洒下来，给他俩身上都描了层金边。
    “睡醒啦？”白韵仙回头冲他笑，“快来帮我揉面，今天蒸你的宝贝包子！”
    枕眠星脆生生应了句就跑过去，袖子一撸就去抓那面团，尾巴在身后快活地扫来扫去。没揉两下，面粉扑了他一脸，像只刚在雪地里撒完欢儿的银狐崽子。
    暗愠竹瞅着他那样子，扭头对白韵仙说：“你看看他这尾巴，晃得跟你当年一模一样。”
    白韵仙笑着拍掉他肩上的面粉：“得了吧你，跟他小时候那个满山乱窜的劲儿，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香喷喷的热气裹着包子的鲜香，慢慢飘满了整个青丘的山坳。枕眠星捧着刚出锅的肉包子咬了一口，抬眼就见爹娘在晨光里相视笑着。他心里头豁然一动——啥叫福气呢？不就是有人一起啃热乎的包子，有人天天巴望着你回家，有人把你的样子，牢牢刻进往后一年四季、日日夜夜里的那份惦记吗？
    他低下头，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腰间凉凉的玉佩和暖暖的锦囊，悄悄在心里说：岸云岫呀，开春你可一定得来啊。这儿的槐花一准儿会往你头发上落，这儿的溪水保管能映出你那张笑模样，这儿的人啊……都会把你当成自家人一样疼着护着的。
    一阵风打着旋儿穿过院子，带着那热腾腾的包子香，朝很远很远的地方飘去，像是急急忙忙地，要替他把这句话，捎给那个此刻还在仙门，正等着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