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的意识是从一片混沌的剧痛中挣扎出来的。
    像是有人用一柄烧红的铁锤，狠狠砸进了他的脑髓，再用冰冷的搅棍疯狂翻搅。记忆的碎片如同过载的硬盘数据，疯狂闪烁、碰撞、融合。上一秒，他还是国家重点实验室里，为了一个关键物理模型通宵达旦的青年科学家林安；下一秒，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就如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垮了他二十八年的人生认知。
    顾朝辞，年七岁，开国功臣、莱国公顾君德之孙。自幼聪慧，被选为太子伴读，入主东宫……
    “嘶——”
    林安，不，现在或许应该叫顾朝辞了，他猛地倒吸一口凉气，不是因为头痛，而是被眼前堪称“天崩”的开局给吓的。
    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
    入目所及，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奢华。雕梁画栋，金龙盘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幽深而名贵的熏香，沁人心脾，却也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身下的锦榻柔软得不像话，盖在身上的，是轻若无物却温暖异常的云锦被。
    这里是……大唐皇宫的东宫，储君的居所。
    “完了，完了……这可怎么办啊……”
    一个带着哭腔的、略显稚嫩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将顾朝辞的思绪彻底拉回了残酷的现实。
    他挣扎着坐起身，循声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一张紫檀木矮几旁，一个身穿明黄色锦袍、头戴金冠的男孩正急得团团转，脸色惨白如纸。
    他看起来也就八九岁的样子，眉眼间已经有了几分俊朗的轮廓，但此刻却被巨大的恐惧所笼罩，眼眶泛红，几乎要哭出来。
    在他的脚下，一堆色彩斑斓的碎片静静地躺在名贵的地毯上，折射着从窗棂透进来的阳光，显得格外刺眼。
    顾朝辞的瞳孔骤然一缩。
    那碎片的材质……是琉璃！
    融合的记忆碎片在此时发挥了作用，一段信息自动浮现：此物名为“七彩琉璃盏”，乃是西域康国所贡之绝品，陛下李世民龙心大悦，特赐予太子，以示恩宠。
    打碎了皇帝御赐的宝贝，还是在这种储君地位本就敏感的时刻！
    顾朝辞只觉得头痛欲裂，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闯祸了，往小了说是失仪，往大了说，就是对皇恩的“轻慢”！
    “我……我不是故意的……”锦衣少年，也就是当朝太子李承乾，带着哭腔，无助地看向顾朝辞，“朝辞，孤……孤只是想拿起来再看看，谁知道手滑了……”
    顾朝辞看着他那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内心疯狂吐槽：“大哥，你可是未来的皇帝啊！心理素质这么差的吗？还有，别叫我朝辞，叫我林安！不对……我现在就是顾朝辞了。淦！开局就是宫斗剧现场？还是地狱难度的太子保姆模式？”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吐槽的时候，作为太子伴读，李承乾倒霉，他顾朝辞绝对没有好果子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根绳上的蚂蚱，想跑都跑不掉。
    “殿下，现在哭也无用，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补救！”顾朝辞的声音因为身体年幼而显得稚嫩，但语气中的沉稳却让慌乱的李承乾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补救？都碎成这样了，怎么补救？”李承乾绝望地指着地上的碎片。
    顾朝辞迅速扫了一眼，碎片虽然多，但万幸的是，主体结构还算完整，并没有碎成齑粉。他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前世作为科学家的思维模式在这一刻占据了主导。
    粘合？用什么粘？这个时代可没有502胶水。蛋清？糯米浆？不行，干得太慢，而且粘合力不足以支撑琉璃的重量，更重要的是，痕迹太明显，一眼就能看穿。
    必须找到一种透明、有一定粘性、又能快速固化的东西……
    他的目光在殿内飞速扫视，最终定格在矮几上的一碗冰糖燕窝羹上。燕窝羹已经凉了，表面凝结着一层晶莹的蜜汁。
    蜂蜜！
    蜂蜜具有天然的粘性，而且浓度高的蜂蜜在特定条件下可以起到类似胶水的作用。更重要的是，它近乎透明！
    “殿下，快，把您平日里画画用的最细的蚕丝线拿来！还有，把那碗燕窝羹里的蜜汁取一些过来！”顾朝辞当机立断，指挥道。
    李承乾虽然不明所以，但此刻的顾朝辞仿佛自带一种令人信服的气场，他下意识地就听从了指挥，手忙脚乱地找来了丝线和蜜汁。
    “殿下，您来扶着最大的那块碎片，稳住，千万别抖！”顾朝辞跪在地毯上，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块碎片，像是在实验室里操作精密的仪器。
    他先用丝线蘸取少量蜜汁，涂在碎片的断裂面上，然后精准地与另一块碎片拼接在一起。蜂蜜的粘性起到了初步的固定作用。
    紧接着，他用细如发丝的蚕丝线，沿着琉璃盏本身的花纹和棱角，巧妙地进行缠绕和捆绑。
    这是一个极其考验耐心和眼力的精细活。顾朝辞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的眼神专注到了极点。
    李承乾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从最初的怀疑，到惊讶，再到最后的满眼崇拜，情绪转换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他从未见过自己的这个伴读展露出如此神奇的手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在顾朝辞的巧手之下，那堆碎片竟然奇迹般地被重新组合了起来。
    虽然裂痕依旧清晰可见，但被晶莹的蜜汁填充，再被蚕丝线沿着纹路巧妙地勾勒，远远看去，竟像是琉璃盏本身就带有一种冰裂纹的特殊美感，别有一番残缺的韵味。
    “呼……”顾朝辞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是勉强把它拼起来了。但这玩意儿一碰就得散架，只能看，不能摸。
    “神了！朝辞，你简直是神了！”李承乾激动地小声欢呼。
    “殿下，别高兴得太早。”顾朝辞擦了擦汗，冷静地说道，“这只能蒙混一时，糊弄不了内行。我们还需要一套说辞。”
    “说辞？”
    “对。”顾朝辞的眼睛里闪烁着属于成年人的狡黠光芒，“一会儿若是王德王总管问起，殿下您什么都不要说，由我来应对。我们就说，此乃”祥瑞”之兆。”
    “祥瑞？”李承乾更懵了。
    “没错，”顾朝辞压低声音，快速地解释道，“此盏破碎，非人力所为，乃是它感知到我大唐国运昌盛，天降祥瑞，故而应声而裂，以示庆贺。这裂而不散，碎而不分，正应了岁岁平安之意。此非破损，乃是涅槃，是为我大唐贺，为陛下贺，为殿下贺！”
    一番话说得李承乾目瞪口呆，他张了张嘴，半天憋出一句：“朝辞……你好厉害。”
    顾朝辞内心苦笑：“厉害个屁，这套说辞放现代就是妥妥的诈骗犯话术，也就骗骗你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古人。”
    然而，他的内心警报并未解除。这套说辞能骗过单纯的李承乾，但能骗过在宫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人精——内侍省总管王德吗？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了一个太监特有的、拉长了声调的通报声：
    “王总管到——”
    话音未落，一个身穿深色宦官服，面白无须，眼神却锐利如鹰的中年太监，已经悄无声息地迈入了殿门。他的目光如同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就锁定了矮几上那个形态怪异的琉璃盏。
    李承乾的身体瞬间僵硬，刚刚恢复的一点血色唰地一下又褪得干干净净。
    顾朝辞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他能用这套漏洞百出的说辞和这个一触即碎的工艺品，骗过眼前这位在贞观朝堂上都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