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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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轩哪里还管的了寒不寒的!
他目光灼灼地望着远处的码头,视线穿透薄雾与粼粼波光,一瞬便锁定了那个立在晨光里的身音—心头猛地一热,那点因等待而生的焦灼瞬间被巨大的欢喜淹没,林清轩唇角不受控制地扬起,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喟叹,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他来了……”—那人向来气质疏离,即便站在熙攘的人群里也是最好分辨的,纵然世间纷扰,他总是不沾染凡尘的谛仙模样!
船身伴着水声缓缓靠近码头,林清轩深吸一口气,将方才涌出的心绪强压下去,抬眼时,目光恰好与码头上的林墨撞个正着,那一瞬间,仿佛周遭的喧闹停了半分,只剩两个人的无声对望,此刻林清轩的心头不受控的乱做一团,可面上却无半点波澜,一副标准的世子模样—!
林墨先一步动了,对着还未下船的林清轩微微躬身:恭迎世子回城,林墨声音清冽,听不出半分多余的情绪,奉老爷之命,在此等候世子多时!
林墨还是那副恭敬梳理的模样,这让方才乱了心神的林清轩反倒冷静下来,他定了定神心神,沉静道:有劳了!随即抬脚踏上码头的踏板上,眉宇间温润舒展,举手投足间皆是从书卷中津养出的气质—从容雅致,只是拳心紧握,即便已沁出了些许汗湿,也未曾松开!
不出林墨所料,林清轩此行带回的行囊中,半数都是装裱精美的诗词卷轴与名家画作,林墨吩咐下人将林清轩带回来的行囊码放到第二辆马车里!下人应声忙碌,他则立在一旁,神色淡然,对这些价值连城的珍品竟没有半分珍视之意!反倒是下人们因是世子的东西,抬放时竟是格外的小心翼翼。
此时林清轩早已在第一辆马车里坐定,锦垫铺得厚实,车帘却没拉严,留着道缝往外望,目光流转,往来穿梭在搬抬物品的下人身上,一次又一次,始终没有再看到日思夜想的那道身影!直到车轮碾过地面发出轱辘声响,马车缓缓启动,身旁的空位依旧空荡荡的——林墨竟没有上车。
林清轩看着身旁的空位,心里安耐不住的烦躁,他掀开围帘,半个身子探出去,目光扫过车头,见执鞭驾车的竟是原莱,他居然也在!
林清轩眉头微蹙,思绪片刻才开口,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试探:“原莱,你家公子呢?””原莱手稳着缰绳,他侧过身,对着探在车外的林清轩微微欠身,语气恭敬平直地应道:“回世子,公子在后面那辆马车呢。他说后面装的都是世子您的珍爱之物,得亲自盯着才放心,断不敢假他人之手”
这话听着恭谨周到,林清轩心里却半点没觉得熨帖。
他望不见后面的马车,可耳畔车轮碾过路面的声响异常清晰,在不远不近的距离,有一辆马车紧紧的跟着!林墨在那辆车上—林清轩坐回车内,望向旁边的空座,忽的溢出一声极轻的笑,带着几分自嘲—哪里是放心不下那些字画,分明是在躲他。这点心思,他又怎会看不明白?
一路兜兜转转,直到日头爬到头顶,才终于抵达林宅,朱漆大门缓缓打开,早有仆妇候在门外接应,林夫人夜思日盼,终于盼回了在外游学的儿子,自林清轩迈过那道朱漆大门的一刻起,便被母亲直接扣去了内院,又是量身做新衣,又是嘘寒问暖多投喂,还是父亲命人过来叫林清轩去书房回话,他才得以脱身。
书房内,林清轩将这些年在外游学的见闻向林父细细道来—从江南烟雨到塞外风沙,有书院论道也有市井趣闻,言语间沉稳妥帖,将诸事说的条理分明,不见半分浮躁。
末了,他从锦盒中取出孤品字画,动作恭敬双手捧至案前:孩儿心知父亲素来欣赏徐先生字画,行进赀芦山时,见闻徐先生年事已高已有封笔之意,孩儿三顾茅庐,只为求得徐先生的封笔画作献于父亲!
林父展开画卷,眼中顿时展开光采,扶着画轴不吝称赞道:我儿长大了,吾心甚慰!林父难得欢喜,留他在书房用了晚膳,父子俩又闲话许久,直到夜色渐浓,林父才摆手让他回去休息。
关上父亲寝殿的门,林清轩才暗暗松了口气,缓步走在庭院里,在一口方塘边停住脚步,月影照下,池里的鱼儿许是被这清辉惊动,尾鳍一摆,猛的向上一蹿,竟想越出水面,挣脱这方水域的禁锢。
但天哪能遂愿,即使鱼儿奋力搅碎了满池的月光,可终究还是差了几分,落水时依旧困在这四四方方的池子里摆尾游弋。
林清轩望着那尾徒劳的鱼,竟生出些身心疲惫之感,心里空空的………他想去找林墨,可夜已深了,连虫儿都睡下了,他深知林墨睡眠轻,一旦扰到了怕整夜也要难眠了,林清轩压住心里的挂念,决定明日一早再去寻林墨。可他万万没有料到,第二日晨光刚投进窗柩,就被母亲差人请去了内院,一脚踏进去竟生生被母亲扣住三日,再见林墨,竟是在父亲的书房内。
此为后话。
林墨接世子回府后,阖府上下的目光都去围着世子打转了,这倒让林墨得了半日难得的自在。
他回到自己的小院,刚走进院内,一道毛茸茸的影子就“嗖”地蹿了出来——是花妞。
小家伙两条前腿欢快地扒在林墨膝头,尾巴摇得像朵小花,黑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满满映着的都是它主人的模样!嘴里是呜呜咽咽的哼唧,分明是讨抱的模样。林墨心头一暖,笑着弯腰将它捞进怀里,摸着它柔顺的皮毛,忍不住在它毛茸茸的脑门上吧唧亲了一口,带着点宠溺的力道。
自从林墨回到小院,花妞就黏在了林墨身边,一会用小脑袋蹭蹭他的手,一会叼着玩具往他脚边送,摆明了一副缠着林墨陪他玩的架势,还是莲儿拿来一块酥香软烂的羊骨,才把花妞哄走。
许是清晨沾了雨水的缘故,这会静下来竟感觉有些头热,腿也有些隐隐作痛,整个人昏昏欲睡的,眼皮重的像坠了铅,好在剩下的半日并无其他安排,林墨索性换下常服回到床上躺在暖烘烘被褥里沉沉睡去!
再次睁开眼,窗外的天色已暗了大半,唯有一缕夕阳斜斜照进窗柩,在青砖地上投下长长的光影,林墨眯着眼刚想起身,余光却瞥见那片光晕里有个黑影!
一动不动,林墨心头一紧,手悄无声息的摸到枕边的匕首,猛的攥紧匕首坐起身,寒光在昏暗里一闪,竟是原来跪在地上,他脊背挺的笔直,却将头颅深深低下,林墨有些不解,开口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原来听见公子的声音,猛然抬头望向公子,对着林墨重重的磕了个头才开口道:奴婢来谢公子!
谢公子的救命之恩,若不是公子设下计策,此刻姐姐已被抬进焦员外府上做妾了,姐姐待我如亲母,今日公子救了姐姐的性命,原来这条命,便也欠了公子。
话未说完,林墨抬手打断了他,前几日见你魂不守舍,不过多嘴问了一句,你肯对我说实话,也是有诚心的,他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那个焦院外声名狼藉在外,他那府里的妾室丫鬟常有死伤,已不是什么秘闻,今日只是让山贼抢了他的亲,并没有伤了他的人,已是手下留情了,接亲和世子回城恰逢都在今日且同经过万望林,又是一个雨天,此乃天时地利人和,可公子为了救我姐姐连随身的玉佩都当了!
原来急切的打断了林墨。林墨抬眼看着原来半晌才开口道:那群山贼见钱眼开,只要钱到位了什么生意都敢接,钱给多才能替你担起这抢亲的风险,我没有多余的银子,也只有那块玉佩值点钱。
林墨说的轻轻巧巧,可原莱知道,那玉佩对公子一定是及其重要的。
六年前,是原来第一次见到林墨,那日也是如今日这般是个阴雨又转晴的一天,林墨是被抬进林府这座小院的,双腿俱断,可能是腿疼,刚来的那几日,林墨整夜整夜的不睡觉,手里攥着那把匕首,腰间就一直挂着这枚玉佩!那时的公子整个人瘦小干枯。
思到此处原来心里生出许多酸涩,抬起头对上林墨的视线:原来欠公子一条命,从今往后,原来发誓定以公子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林墨听着原来信誓旦旦的誓言,嘴角竟牵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似觉可笑。
你我都是林府的奴才,命也是林府的,你只记住不要负了老爷才是!原来定定的望着他,没再说话,林墨也懒得再多言,挥了挥手让他出去。
原来在原地又重重的磕了个头,额头低着冰凉的地面,发出一声脆响,后才起身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原来整个人都气馁下去,他知道公子不信任自己!
他是林府的家生子,其父是林府的管账先生,按理说他本可不入奴籍的,他还年幼时,印象最深就是缠绵病榻的母亲,却不常见到父亲,一日下学回来见满院白绫和姐姐哭喊的声音,他知道母亲的这口病气终究是咽下去了!
母亲下葬当日父亲就领了一名女子回来,随形的还有个半大的男孩,眉宇间竟与父亲有些相似,从此他的人生就脱离了该有的轨迹,父亲给他入了林府的奴籍,换来了城东临街的一间铺面,将姐姐嫁给焦员外想来也是打算拿姐姐换一些便利,可如今公子搅碎了这场局,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焦院外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原来想到此处暗暗的下着决心,不管公子信不信自己,自己也会与公子站在一起的!或许别人不知,但原来这几年看的明白,自己的路看的明白,公子他也看的明白,一个贵骨天成的人,又怎会甘愿为奴呢!老爷以为斩断公子的双翼他便会永远跌落尘埃,殊不知凤凰涅槃等的是一把火!
转眼已是三日后,今日是三皇子的生辰,两日前的黄昏时分三皇子派人来接林墨,说是有要事协商,其实就是想跟林墨研究怎么设计自己的生辰宴才有新意,最好能压太子一头,三皇子与大皇子也就是太子暗地里不和已久,一个是皇上的嫡长子,母亲是当今皇后崔氏,崔氏乃是云国世家之首,自开国以来,家族便与皇室渊源深厚,先后有七位女子入主中宫,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如今皇子的太傅一职亦由崔氏族人担任,崔氏门徒更是遍布朝野内外,其关系网盘根复杂,在朝堂中枢的力量亦不容小觑。
三皇子出身于郑氏,这位郑贵妃素来深得皇帝宠爱,连带着三皇子也多得许多皇帝的偏爱,郑氏虽属近百年间才崛起的新贵世家,论根基远不及崔氏,但其族现有的战功赫赫的将军正是三皇子的亲舅父,其舅手握重兵,在军中威望极高,而这样的舅父三皇子有两个,分别镇守在云国的西和北部边疆。
这两股新旧势力在朝堂中碰撞,注定会产生各方矛盾,有些人也注定会在这场无声的硝烟中被绞杀于无形!
三皇子半倚在太师椅上,两条腿交叠搭在扶手上,椅子被他晃的吱呀作响,嘴里还不停的念叨:林墨,你倒是帮我琢磨琢磨啊!
母妃每年都是叫一些世家贵女过来比什么诗词字画,哪是给我过什么生辰啊,整是在给我选妃,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香味浓的我都尝不出糕点的味道了,俗不可耐!
林墨从案牍上抬起头,无奈的瞥了一眼—-哪有半分皇子的端庄模样!反倒是活脱脱的一副不学无术的纨绔相,不走心的说道:三皇子想要什么样的生辰宴,向陛下求来便是!
三皇子闻言挑了挑眉,带着几分傲气,指尖在太师椅扶手上敲了敲:你这话说的不假,我想什么,只要不越了规矩,父皇总是会给我的!林墨眼中忽的闪过一抹狡黠,像准备做坏事的猫儿。
他身子微微前倾,语调里带着点怂恿的笑意,尾音还故意拖得长长的:三皇子,既然横竖都要一求,那您何不求个大的?三皇子先前那点吊儿郎当的散漫劲儿荡然无存,微微低头,视线撞进林墨那双狭长的凤眼里,那双眼里带有几分勾人的灵动,他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兴味,声音里带着几分纵容:哦?说来听听。
林墨身子一倾,凑近三皇子耳边,指尖嘘嘘挡住唇角,声音压的极低,林墨的气息拂过三皇子耳廓,惹的三皇耳朵酥酥麻麻的,连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不过片刻功夫。三皇子猛的直起身,先是一怔,随即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林墨,你说的这法子妙极了,就这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