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静谧，仿佛所有人都已沉入梦乡。第五檀躺在床上，却被这没有窗户的宿舍憋闷得难受，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令他呼吸愈发沉重。
    终于，他轻手轻脚地起身，小心翼翼打开门，悄无声息地离开宿舍。随后，他搭乘电梯来到这栋楼的天台。
    夜风“呼呼”地刮着，肆意撩动第五檀的发丝。极目望去，城市的夜晚灯火辉煌，却不见繁星闪烁，唯有那月亮，一如既往地高悬夜空，洒下清冷的光辉。
    他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复杂的情绪是因为哪件事。是初到韩国，无知无觉就差点错失的出道机会？还是今日，懵然无知中沦为了利益交换的筹码？
    他不是没有想过一个人来到异国会很难，也不是没有在短暂的人生中经历过比赛黑幕……
    只是他有些害怕，不知道未来还要经历多少无知无觉的利用操纵，而他是否能够在这个无情的利益世界保全自己。
    天台的夜风卷着城市的潮气扑过来，吹得他额前碎发乱舞。他蜷腿坐上秋千，金属链吱呀作响，和远处的车流声缠在一起。
    既然放弃了一切来到这里，他当然想要名气，想要成功，想要有一天能自豪地告诉妈妈，他成为了她所希望的明星艺人。
    或许，这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天真念头。妈妈当初也只是闲聊时的随意一提。可随着时光的悄然流逝，有关父母的记忆，如同褪色的老照片，在他脑海里渐渐模糊。
    他想要凭借自己的努力，将这些仅存的记忆牢牢锁住，哪怕只是妈妈对儿子随口道出，并不认为能实现的未来期许，于他而言，都珍贵无比。
    但真正走入社会去体验职场，似乎又是另外一回事，不是站上舞台就能轻松成功的。背后还需要很多人共同的努力，譬如说这次傻傻被利用的事……
    白天的事像根细刺，扎在喉间。他不是后知后觉，只是直到现在才敢掰开揉碎了想。文智妍深夜的劝说，镜头前刻意的引导，最后落在他头上的第二名……
    仔细一想，很多人都能从中受益，公司跟副社长的战争通过这次合作或许能告一段落，NexNine也因此获得了不错的机会。
    能在一档播出时长还不到两小时的国民级节目中，拥有一段相当可观的剪辑时长，这可是许多辛辛苦苦录制了一整天，到头来连一个露脸镜头都捞不着的团体，做梦都羡慕不来的待遇。
    而最后不愉快的只有他，需要面对非议声的也只有他。只有他被晾在原地，要接住四面八方投来的打量。
    他是真的很讨厌第二名这个名次，会让他想起很多曾经在比赛中觉得痛苦，一度非常讨厌Breaking的事……
    静谧之中，身后蓦然响起脚步声。第五檀闻声转头，只见宋聿成正朝着他走来。
    “英建哥听到有人出门的动静。”宋聿成开口，说明了自己前来的缘由，“发现你不在，看了监控。”所以他让经纪人哥哥回去睡觉，自己出来找他。
    随着他们人气与日俱增，公司出于安全考量，特意安排崔英建和具文彬两位经纪人，轮流住在宿舍陪伴他们，负责他们的安全管理工作。
    “抱歉。”第五檀没想到会惊动到他们。
    “睡不着吗？”宋聿成走过去，抬手轻触他微凉的脸，好奇道：“在想什么？”
    “我不想告诉你。”第五檀微微侧头，拒绝了他的触碰，像是在回敬江边那晚对方避而不谈的态度。
    宋聿成不由分说，双手如铁钳般轻轻却又不容抗拒地捧住第五檀的脸，手指稍稍用力，捏了捏他因生气而微微鼓起的脸颊。
    “嗯……”第五檀吃痛，在如水的月色下，他那双眼眸格外明亮水润，好似藏着一汪清泉，湿漉漉地瞪着他。
    宋聿成松开被他捏红的脸蛋，与他挤到一个秋千摇椅上坐下，自然地伸手将他揽在怀里。
    成员们都知晓的那些有关他家里的事，为什么一个人来到韩国？又为什么和父母决裂？可不知为何，他心底莫名抗拒，就是不想让第五檀知道。
    仿佛一旦这些事被第五檀知晓，就会令他瞬间陷入一种无地自容的羞耻之中。
    宋聿成伸手轻轻捻了捻第五檀颈后的发尾，缓缓开口：“我以前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有爱我的父母，有优渥的生活，也有同龄人难以企及的自由……”
    “但是，有一天我发现这一切都是假的，我爸爸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伟大的父亲，本以为会紧紧抓住我的妈妈，也很轻易地就松开了我的手。”
    父母在外面各有各的家，而他一夜之间却成了无家可归的的孩子，这种背叛感让他直至如今也不想去轻易原谅他们。
    宋聿成故作轻松地耸耸肩，试图表现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可不自觉撅起的嘴角却泄露了他的委屈怨怼。
    “他们说还是爱我的，我不相信。事实是，他们最爱的是自己还有别的许多人和物。对我的爱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特殊和重要。”
    第五檀握住他的手，目光坚定地与他对视，语气笃定地说：“但他们是肯定爱你的，所以才能把你养得这么好。”
    爱就是爱，并不是可以用秤去准确计量的东西。就如同手中的沙，越是执着于计较从指缝间溜走的部分，越是徒劳。倒不如好好珍惜当下实实在在握于掌心的部分。
    “你不懂我。”宋聿成眼中满是委屈，直直地望着第五檀。
    “我是很不懂Asher哥你啦。”第五檀坦诚自己不懂。但是他知道能大方分享爱的人，一定是在不缺爱的环境中长大的。
    因为在成长的过程中被赋予了很多的勇气，让宋聿成哪怕和父母决裂，哪怕自己一个人跑到异国，也依旧无所畏惧的勇气。
    宋聿成立刻炒菜般嘴里叽里咕噜地，吐出一长串抱怨：“我已经这么惨了，一分钱没带，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差点饿死，要不是有Ethan和胜铉哥他们，我可能早就流浪街头去了……”
    第五檀笑着听他说刚来的时候的辛酸糗事。在他看来，宋聿成的父母的确没有管他，但是却早就在养育他的过程中把真正的财富交给了他。
    他们给了宋聿成能在任何环境都生存下去的底气。所以才会这般放心的让他离开他们的庇护，独自到异国“流浪”。
    “但我也没说叫你原谅他们，背叛就是背叛。”第五檀静静听完宋聿成的满腹抱怨，将双手轻轻搭在他的后颈，缓缓摩挲着，试图安抚他那激动难平的情绪，声音轻柔而坚定，“不想原谅就不原谅。”
    在如薄纱般温柔的月色下，宋聿成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第五檀吸引，凝视着他那透着融融暖意的眼眸，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整个世界仿佛在此刻遁入了静谧的梦境，唯有那双眼眸，恰似一泓澄澈的清泉，泛着柔和的粼光，令他不由自主地深深沉溺其中，全然失了神。
    宋聿成喉结轻轻滚了滚，才惊觉自己刚才盯着第五檀的侧脸看了太久。他慌忙移开视线，指尖在秋千链上无意识地蹭了蹭，想驱散那点莫名的发烫，语气却尽量装得随意：“现在……可以说了吗？”
    第五檀的手指猛地攥紧了秋千绳，指节泛白，连指腹都被勒出红痕。他低头盯着地面，声音哑得像蒙了层沙尾音却奇异地放软了，那是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松弛，只因为身侧的人是宋聿成。
    “我讨厌第二名。”
    风卷着天台的潮气掠过，第五檀深吸一口气，喉结滚动时，目光不自觉往宋聿成那边偏了偏。
    “从小到大，我拿过很多的第一名，但是也不总是第一名。当我第二名的时候，就算我说我很痛，身边的人也会用失望的眼光看我，每个人好像都在说”为什么你总是受伤”，我当然知道如果以伤病作为借口，我就输给了自己。”
    “可是……”第五檀顿了顿，他抬眼时，恰好撞进宋聿成的目光里。那双眼在夜里格外亮，没有失望，没有不耐，只有沉沉的专注，像要把他所有的委屈都接住。
    在宋聿成温柔地注视下，他不由继续说道：“我真的很痛，我也不想总是受伤，我喜欢Breaking，我也喜欢舞台竞技，我比任何人都想要赢……”
    这些话，他藏在心里，连最亲近的姑姑都没说过，训练时疼得冒冷汗也只说是“累了”。
    可对着宋聿成，那些被死死按住的委屈，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漏了出来，像个摔了跤的小孩，终于忍不住在亲近的人面前红了眼眶。
    “檀呀，一定很辛苦吧！”宋聿成很难去想象，第五檀是怎么在痛苦中独自坚持下去的，眼前这个少年远比他所想的要强大。
    第五檀没再说话，只抬头注视着他的眼睛。
    夜风带着宋聿成身上的气息漫过来，清清爽爽的，像夏日里第一口冰汽水，让他后颈的皮肤骤然发烫。
    秋千轻轻晃了晃，是宋聿成无意识地用鞋跟碰了碰秋千架。第五檀低头，看见两人交叠的影子在地上轻轻蹭，像两只互相试探的兽，明明才靠近，却像等了很久很久。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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