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檀单膝砸在练习室地板上时，那声“咚”闷得像敲在胸口的重锤。指尖叩地的刹那骤然绷紧，肌肉猛地爆发出力道，身体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骤然腾空翻转。
    每一个旋身都带着破开空气的锐响，肩背的线条在顶灯的光里绷成一张拉满的弓，又在落回地面时骤然舒展，活脱一只折翅仍不肯落地的燕。
    高悬的顶灯散发着柔和却明亮的光，在他旋转舞动的衣角下，光影被巧妙地切割，明与暗相互交织、错落有致，好似一场梦幻之舞。
    后空翻接托马斯全旋的连贯动作练了一次又一次，晶莹的汗珠自他额头源源不断地沁出，顺着线条柔和的脸颊悄然滑落。
    他全神贯注地舞动着，练习室那占据整面墙的广袤镜面，宛如一泓静谧的湖水，将他的身姿清晰地映照。
    文智妍推门进来，果断关掉音乐，打断了他深夜的独自练习，“檀，现在已经很晚了。”
    第五檀跪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他摘下帽子，胡乱理了理头被汗浸湿的头发。
    抬眼看上墙上的挂钟，时针已悄然指向十一点，他疲惫地望向文智妍，声音带着一丝乞求：“我再待一会儿……
    迎着她不赞同的目光，第五檀讨价还价地改口，“就五分钟。”
    “不行。既然Breaking是已经放弃的东西，那就不要把精力耗在这种无谓的练习上。”文智妍铁面无私地拒绝了他略带撒娇的请求，皱眉严肃道：
    “如果旧伤复发不能上舞台，会有什么后果你自己清楚……”
    第五檀急忙打断她的说教，有些委屈，“可是公司不是要我参加这次偶运会的Breaking项目吗？”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重拾许久没有正经去做的练习。
    “我相信你的水平，这种非专业的比赛你随便怎么也能赢的。”文智妍看着他湿漉漉的头发，递过一条毛巾，继续劝道：
    “公司今天开会研究过了，要你降低难度去参与这次比赛，这样更能增加比赛的可看性。”
    不明白为什么的第五檀不解地望着她，比赛不就是要全力以赴吗？
    “偶运会说白了就那么回事，赢的同时也要顾及各方的面子，在这里太突出不是什么好事。”文智妍避开他那懵懂的眼神，移开视线目光落在他的头顶，“重要的是增加曝光和社交，不需要太专业，也没几个人看得懂，有观赏性足够漂亮好看就可以了。”
    第五檀顺手将毛巾搭在头顶，双手下意识地握住毛巾的两端，轻轻扯着，语气里透着一丝无奈，“行吧，我明白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镜中的自己正望着他。那双眼睛里有藏不住的渴望，膝盖的钝痛却像盆冷水兜头浇下。他原以为心里的这团热爱的火早被自己压熄，此刻才知它埋在骨血里，一点火星，便烧得连呼吸都带疼。
    第五檀婉拒了文智妍提出要送自己回宿舍的好意，独自走出公司。他在街头漫无目的地闲逛了一阵，又在路边抬手随意拦下一辆出租车，低声对司机说了句去江边。
    车内安静得只听见引擎的嗡嗡声，车窗外的街景如幻灯片般快速闪过，而他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
    夜幕如一块深蓝的绸缎，轻柔地铺展在首尔的上空，将这一弯江水温柔地笼罩其中。高楼大厦的轮廓在霓虹闪烁中勾勒出城市的繁华，它们的光芒倒映在江面上，随着江水的涟漪微微晃动，仿佛无数颗灵动的星辰在水中跳跃、闪烁……
    独自坐在江边长椅上的第五檀深呼吸一口气，江风带着微微的湿润，轻轻拂过脸颊，带来一丝凉意。风中夹杂着江水独特的气息，混合着这座城市繁华夜晚淡淡的烟火味萦绕在鼻间。
    不知坐了多久，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了震，嗡鸣轻得像声叹息。他指尖划过屏幕时微顿，将手机举到耳边的瞬间，那道熟悉的声音从听筒漫出来，又顺着风缠上耳廓，两重音轨交叠在一起，像有人在耳边悄悄呵了口气。
    “檀呀，不冷么？”
    第五檀后颈倏地有点烫，像被那道目光轻轻舔过，下意识循声回头，睫毛被风扫得颤了颤。
    只见不远处，宋聿成正站在那儿，脸上挂着一抹温暖的笑容，目光柔和地看着他。
    今晚上也在工作室独自编曲的宋聿成，刚结束工作准备搭电梯离开时，透过落地窗看到了公司楼下好像正在说什么的文智妍和第五檀。
    宋聿成本打算下去打个招呼一起回宿舍，却目睹第五檀与文智妍告别后，竟转身朝着与宿舍相反的方向走。
    他好不容易追上去，又见这孩子拦了辆出租不知道这大晚上要去做什么。
    宋聿成来不及多想，也赶紧拦了辆车跟在后面。一路跟随来到江边，只见第五檀在长椅上坐下，望着江水陷入长久的沉默。
    他没有打扰，只是默默在不远处陪着。实在不明白这孩子在想些什么，眼见着时间过去了半个小时，宋聿成才出声提醒自己的存在。
    看着宋聿成一步步朝着自己走来，第五檀惊得抵在唇上的指尖猛地蜷了下。
    此刻，江边的晚风轻拂，月光如水洒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他精致柔美的轮廓。那一双明亮的眼睛犹如夜空中闪烁的星辰，此刻正满是诧异与惊喜地仰视着宋聿成，粉嫩的嘴唇微微张开，像是欲言又止。
    宋聿成来到他面前稳稳站定，鞋尖相蹭。低下头看向正仰头凝视自己的第五檀，视线落在了他微仰的脖颈上，忍不住伸手轻轻挠了挠他的下巴。
    “哥，你怎么在这？”第五檀的声音有点发紧，皮肤倏地泛起一层细密的战栗，双手猛地后撤撑在长椅上，他刻意仰着身子拉开距离，却没发现自己的呼吸已经乱了半拍。
    宋聿成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那点温软的触感。他神色如常地在旁边坐下，膝盖几乎要贴上第五檀的膝盖，坐下时带起的风卷着他身上的气息，混着阳光和洗衣液的淡香，像张无形的网，慢悠悠地罩住第五檀。
    “路过。”他说，声音里带了点气音，目光却没看江，而是落在第五檀颤动的眼睫上，那睫毛又密又长，像小刷子似的，一下下扫在他心尖上。
    “嗯哼……”第五檀斜睨了他一眼，他既未点头表示相信，也未开口质疑。只是轻轻抿了抿嘴唇，随即便转过头，将目光重新投向波光粼粼的江面，仿佛思绪也随之飘向了远方。
    宋聿成觉得第五檀像片被风轻轻托着的叶子，轻飘飘的。眼看就要脱离这长椅、这江岸，飘向谁也够不着的地方，浑身透着股谁也够不着的疏离。
    “在想什么？”他忽然猛地倾身，刻意撞上第五檀的膝盖，带着一股不容回避地压迫感打破了这份疏离。
    第五檀转头看向他时，眼神还蒙着层刚从游离状态挣脱的迷茫，睫毛上沾着的江雾似的水汽颤了颤，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点被强行拽回现实的滞涩：“我在想，这个世界有太多我不知道的东西。”
    这大晚上独自一人跑江边来竟是在思考人生哲学吗？宋聿成不禁哑然失笑，“比如呢？”
    “比如哥的事情。”第五檀眼中盛满委屈，下意识轻舔着唇，认真地开口道：“大家好像都知道，但是只有我不知道。”
    尽管他无数次在心底默默告诫自己，别去介怀成员们在自己加入之前的那些相处点滴。
    可每当大家聊起只有他们彼此间知晓的过往，欢声笑语中那些独有的默契与亲密，一种仿佛置身事外的陌生感，便如潮水一般向他涌来。
    他试图装作若无其事地去融入其中，可这种陌生感却一次比一次汹涌，将他紧紧桎梏。要融入进去真的很难。
    宋聿成没料到第五檀会冷不丁抛出这样的问题，微微一愣后，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意，抬手亲昵地轻轻摩挲着他的耳朵，轻声问道：“我们檀伤心了吗？”
    “嗯。”第五檀目光坦然，毫不躲闪地直直望向宋聿成，眼中的情绪清晰可见。
    “看来我得重新做自我介绍才行呢。”宋聿成说着，放下捏着他耳朵的手，转而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一本正经地开口：“听好啦，我叫宋聿成，英文名是AsherCastillo，我父亲是个还算有名的美国导演，母亲是音乐学院的钢琴老师。”
    “因为我是备受宠爱的独生子，所以小时候的成长环境比较自由，没像普通孩子那样去学校上学。我爸专门给我请了很多的家教。只要是我感兴趣的东西，就会去学。”
    宋聿成微微停顿了一下，才又继续呲着个大牙乐呵呵道：“而且四五岁的时候，我爸就开始带着我环游世界，也正因如此，我会说好多个国家的语言。除此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了。”
    “噢哦，就这样吗？”第五檀抱臂单手托着下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下颌。这种成员的基本资料，就算他是最后来的新成员也不可能相处了几个月了还不知道。
    而他真正想知道的那些不为人知的东西，对方却避而不谈地做了保留。
    “就这样。”宋聿成神色平静，眼神中却隐隐透着一丝不容置疑，仿佛在无形之中筑起一道屏障，不着痕迹地拒绝了第五檀想要继续追问的意图。
    他那微微上扬的嘴角，看似轻松的神态，却像是刻意维持的表象，实则在暗暗表明，关于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第五檀别开脸，带着凉意的江风卷着水汽扑过来，晃晃悠悠的江水像被月光敲碎的镜面。他沉默不语，僵持的氛围在空气中蔓延。
    又一阵风过，第五檀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想躲开那点黏人的凉意，却感觉身边的人像是有感应似的，也跟着动了动。
    两人的膝盖依旧若即若离地挨着，没躲，也没更近。
    “檀呀，我们骑自行车沿江边兜一圈吧。”宋聿成大概是想缓和这气氛，指尖试探着伸过来，想碰他的胳膊，却被第五檀猛地一甩手打开。
    指尖落空的瞬间，宋聿成的舌尖飞快扫过下唇，那笑意僵在嘴角，尴尬混着点说不清的不爽，一闪而过。
    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连风都似在他们的对视里顿了顿。
    第五檀就这么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凝着疏离，语气冷淡地拒绝，“不去。”
    “那我们该回去了。”宋聿成没再做无谓的试探，声音沉了沉，带着不容反驳的强硬。话音还没落地，手臂已经圈了过来，紧紧揽住第五檀的腰，力道大得像铁箍，半点挣脱的余地都没留。
    第五檀下意识抬手推过去，掌心抵在对方小臂上用力推搡，可那带着体型差的胳膊纹丝不动。他心里那点无奈混着懊恼涌上来，最后也只能松了劲，似是无所谓地任由对方带着往回走，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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