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吴同横坐在车后座上，三个人快一天了都没怎么吃饭。路过镇上的小吃店，打包了三份快餐，在车上风卷残云的吃完。
    黑车停在了村口，吴同和杨齐下了车。
    “回去吧顺子，我把钱付过了。”
    钱顺假装瞪了他一眼，怪他见外说这些。扬扬手。“知道了，走慢点，回家好好养几天，反正赔钱了，别舍不得吃喝，杨齐你盯着他点。”
    “好好好，行”杨齐连连应下，这家伙真是啰嗦。路上都说多少遍了。
    没一会就要经过村子的信息集中地了，杨齐捅了下吴同，“你想好怎么跟你爸说没，不是我多嘴啊，这钱你得自己留着。”
    杨齐看他没吱声，差点急眼，“你说句话啊！咱俩统一一下回复，就说是在学校打球自己摔的，医药费全顺子掏的。听见没？！”
    吴同看着他炯炯发亮认真的眼神，明白好友的小心思，重重的点了下头，嗯了一声。
    杨齐这才满意的搀着他继续走。
    “哎呀妈呀，乖乖，咋整成这样了？！咋碰的？”
    老洋槐树下，一群大娘奶奶正坐那拿着蒲扇乘凉聊天，东家媳妇李家姑爷的唠。这小哥俩走近了才发现吴同一身的伤。
    “没事儿奶，在学校打球不小心摔得。”
    “呦，摔这么严重，你看这脸上擦掉一块皮。回头你爸看到得心疼死。”
    吴同敷衍的笑了一下，牵扯着脸上的伤火辣辣的疼，整个村的人都知道吴世勇对他的放养状态，几乎是不闻不问。是关心是嘲讽他还是能听出来的。
    “养几天就好了。”应付了几句，杨齐扶着吴同朝着他家门口继续走，身后传来不咸不淡的闲言碎语。分贝是他刚刚好能听到的音量。
    “打球能摔成这样？谁信呢？不知道在学校被谁打了呢！啧！”
    “就是就是，吴世勇那个熊样能结出什么好果子，说不定也是在外边乱搞才被打！”
    杨齐的脚步顿住，忍不住想回头争辩，被吴同攥住手腕才愤愤的继续往前走。
    我本就生在淤泥里，有谁会相信我是白色的。
    走到岔路口，吴同摆手让杨齐赶紧回家吧，都出去一整天了，过不了多久，一个村子的人都得知道他“负伤”的事，杨婶免不了要盘问盘问他。
    “行我回了，有事来窗户这找我。”
    语毕，吴同拖着一条使不上劲的腿推门进屋。刚进门，吴世勇夹枪带棒的质问劈头盖脸的扔过来。
    “你还知道回家？”吴同没有跟往常一样回嘴。径直想往里屋去，却被吴世勇一把拽住。
    “脸上怎么回事？跟人打架了？！你才出去一天。怎么净给我惹事！”
    气氛在这一刻凝固了，吴同感觉周遭的空气都向自己挤压过来，让他喘不过气。从小他就非常惧怕吴世勇的怒火，以至于现在都长大了，偶尔听到大街上和自己不相关的人吵架都会心悸。
    “没有，在学校打球摔了。皮外伤，几天就能好了。”
    吴世勇一脸不相信的咋咋呼呼，“不好好在砖窑干活，非得现在跑去学校！去了摔成这样钱也不能挣！到底是不是跟人打架了！老子去县城找他们赔钱！”
    吴同压抑着情绪也强忍着快要失控的泪水，“是我自己摔得，没人打架。”他清了清喉咙，“放心，不打工我也没指望你给我学费。你不用钱钱钱的挂在嘴上。”
    直直的对上吴世勇快要喷火的眼睛。“反正你也一直没养过我。”听完这句话，吴世勇暴跳如雷。被儿子揭了老底儿，气的胸口来回起伏。
    “好好好！我没养过你！我最起码生了你，我今天就把你这条命收回来！”随即开始四下寻找趁手的工具。
    吴同把眼泪都憋回去了，他吸吸鼻子。面上再无波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冷静下来。
    “好，想要这条命你就拿走。我问你们要什么了？你们生我问过我吗？生而不养为什么要生！我恨我妈当初为什么不把我带走！恨你为什么知道她要走没有直接掐死我！我为什么要过这种日子！被人指指点点说自己爸爸是鸭子的日子！到底为什么你告诉我！”
    听到鸭子这个词，吴世勇被气的几近昏厥。“好！我是鸭子，我让自己亲儿子说是卖的。我该啊！”说完狠狠地抽起自己嘴巴。
    吴同语气依旧冷酷，情绪已经不再镇定。“对，你就是。夜夜做新娘的是鸡，夜夜做新郎的不就是鸭吗。那些女的没给过你钱吗？你如果没做过，我挺直了脊梁骨也会对着那些嘴贱的人骂回去！但事实是你该骂！我是怎么长大的？小时候你塞个五块十块就把我放在邻居家让我吃百家饭。能够着灶台你就让我开始做饭。吴世勇，你是不是人？！”
    吴世勇脸颊红肿，无声落泪，没法反驳。自己的游戏人生让孩子买了单。他抓起铁锹把桌上的锅碗瓢盆全部打落在地。高高举起又落下，最终还是没能打在吴同身上。
    吴同昂着头，是打是骂他一并接收，不在乎再多几处伤。一时间局面陷入冰点。突然，墙头外响起砸门的声音，铁质的大门被踹的尘土震荡。
    杨齐跟吴同分开以后没敢马上回去，他担心吴世勇对亲儿子也没什么心疼劲。果然吴同进去没多久，他就在路上隐隐约约听到了父子俩的对骂声。
    妈的！关起门来就是家务事，老子没法管！杨齐不愿再听下去，快跑了几步。抓狂的薅掉几根头发越过家门就要往楼上跑。
    杨齐妈正在搓衣服，高声叫住了他。
    “哎？你跟吴同怎么回事？不说去城里看补习班吗，怎么还满身伤回来？真是摔的吗？“
    杨齐不满的撅撅嘴，“您不都知道了吗？我人都没到家。消息就先到了。“
    妈妈温柔的手掌带着泡沫轻飘飘的打了下屁股，“混蛋玩意儿！我这不是担心吗，你受伤没？”
    “没有没有，以你对我的了解真打架了我会看着吴同挨揍吗？“杨齐嘟嘟囔囔，面对母亲撒谎有点心虚。
    “行，没打架就好了，打了架也没事，我儿子不吃亏就行。”这边话音刚落，邻居们也都听到了砸门的声音，有好信的搬个梯子，从自家墙头看热闹。
    “吴世勇你个狗娘养的，你生儿子没屁眼！我搞你祖宗十八代！我哥才没了多久，你个老龟公勾搭我嫂子！你给我出来！”
    砰的一声巨响。对方骑着一辆农用的三轮车撞上大门，力道之大铁门都有些摇摇晃晃。然后有腐臭的烂菜叶臭鸡蛋，甚至有自家发酵的农家肥往院子里抛。
    有一颗鸡蛋不偏不倚的落在了吴同的左肩上。黄黄的鸡蛋液混着黑色的变质了的蛋清，从肩膀上顺着胸口往下流，最后一点落在吴同的脚趾头上。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在鼻间蔓延开。吴同动动脚趾，粘腻且恶心，跟吴世勇基本一个类别。
    杨齐在二楼的窗户望过去，能看到吴同家那边的情况。对方来势汹汹，有种不把吴世勇碾碎不罢休的劲头。他急匆匆下楼打开门就要过去。
    “上楼看你书去！不准去！小孩子家家这是你能管的事吗？！”杨妈一改之前的态度，拿手指着杨齐警告他。
    “妈！吴同那都一身伤了！再挨揍怎么办？我不能见死不救我！”杨齐着急的直跺脚，声音里带着哭腔全是焦急。
    杨妈直接吼他，在衣襟上擦擦手背。一字一句的不容杨齐质疑，“我再说一次，上楼。”
    杨齐倔倔的背过身不愿意顺从，又迫于老妈的威胁。仰头张嘴就在楼下哇哇的哭开了。
    “哇啊啊啊啊啊！！！”
    这一副摆烂听不进话的样子他妈也无语了，“换成你，你愿意让其他人看到家里这个情况吗？再好的朋友，也要给对方留点体面的儿子。”
    杨齐收声，眨了眨眼睛半信半疑的看向杨妈。
    “那些人就算是拆骨头扒肉那目标也不是吴同，就吴世勇那软饭样，等不了大门撞开他就得跑。”
    事实真如杨妈所说，没等到对方开车撞开门，吴世勇就轻车熟路的绕到卧房后边跳窗户先跑了。跑多远跑多久全看自己造化。
    吴同顶着那一身臭味，趁对方退后加油门的空隙，猛的把大门打开。
    对面一看出来一个年轻小子，知道不是吴世勇。“吴世勇人呐？！让他出门！不然我砸了这院子！”
    吴同行动不便，腿上包扎的纱布因为刚刚的激烈争吵渗出淡淡的红色。他面无表情，只有轻颤的睫毛能暴露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连续两天发生的事让他觉得好累。
    撇着腿走到车前，吴同开口，“你骂他可以，但他儿子有屁眼，还有，他从后边窗户跑了。你要是能追上打死他，记得多赔我点钱。”
    对方带来的一三轮车人面面相觑，这父子俩是不是都有毛病？这种人能惹吗？亲爹扔下亲儿子跑了，亲儿子把亲爹消息卖了。伸头瞅瞅院里，一眼看过去地上一片狼藉，都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能砸，一穷二白。
    但是吴同家的大门估计是要彻底报废了，锁栓掰弯了，合页的螺丝也掉了几个。对方勉强算是掰回一局，回去也算有个交代。
    “让你爸老实点！再敢胡乱勾搭我找人废了他！”扔下一句狠话就开车离去。
    你最好能一次性干死他，我谢谢你。
    没有热闹看了墙头围观的人都识趣的下去了。燥热的夏季，汗水滴在地上很快被干硬的土块吸收。路上本就没什么人，只剩蝉鸣为伴。
    吴同呆愣愣的站在原地，脑壳上汗涔涔的。他不想回家，又没地方去。吴世勇过不了多久就得从窗户爬回来，把大门一锁老实几天。
    他抬头看看太阳快落下去了，索性把烂摊子一扔，大门也不关了。一步一步挪着自己走到老胡头的地里。
    杨齐一直在家里看电视，**在手中握的湿漉漉的。屏幕里的节目换了一台又一台，没有一个能看过三分钟，杨妈吃饭叫了他两声才回应。
    看着儿子心不在焉的捣着碗里的菜，当妈的一脸心知肚明。“行了，你吃点饭去看看吴同行吧。”
    “得嘞！”得了令杨齐快速的扒拉扒拉碗里的饭菜，又抓起两个馒头揣进兜里，都这个点了，不知道吴同有没有吃饭。
    “等一下！先别走！”
    “哎呀！又干啥啊？！快点说！”杨齐一下午抓耳挠腮的坐不住，此刻老妈磨磨唧唧的他头都大了。
    “你知道他在不在家啊，刚刚晒衣服我看到他往后边田里去了。”杨妈盛饭的手没停下。
    “还有，厨房饭桶有你爸打的野鸽子熬的汤，给吴同拎走。”杨齐眼睛一下直了，不可置信的看着杨妈。
    “谢谢我的好妈妈！！”说完冲回去俯身吧唧亲了她一口。“妈，吴同以后一定能当半个儿子孝敬你，以后他就是我们家老四，给我当老弟绝对行。”一想着吴同不得感动的叫自己几声哥，杨齐可乐开花了。
    “你行了哈，你哥仨我都养不明白，你再给我添一个乱。赶紧去吧！”
    拎着桶杨齐撒丫子就往家后边跑，天都有点擦黑了。裸露出来的皮肤被干热的空气蒸的烫烫的，吴同自己在田坳里呆了半下午，他真的有些担心。
    到地方撩开遮阳的麻布，吴同的手抱着头，脸深深的埋在大腿间，眼睛闭着假寐。脸上的伤疤在土地上蹭开了又露出粉色的肉芽。杨齐的心疼的一抽一抽的，他感觉吴同此刻像个碎掉的瓷器。他想捡起来，拼凑，修复。但是怎么样都回不到最初。就算他能拼起来，碎片和碎片之间也把对方戳的七零八落，血肉模糊。
    “真睡着了？”
    吴同皱了皱眉，干嘛？睁开眼对上杨齐闪亮亮的眼神，从中探出了一丝怜惜。
    “少矫情啊，我就想一个人待会而已。”说完翻身背过去。
    杨齐没脸没皮的贴上去，也顺势躺下，往他后背上拱了拱，“我没说你矫情啊，都是我妈非让来看看我杨家老四，怕他饿肚子。你说她矫不矫情？”
    吴同没吭声，继续装死。
    “说你呢，听到没啊，老老老老老四？”杨齐故意学着乡村剧里结结巴巴的口音，吴同一下就被逗笑，头顶上沉沉的阴霾也驱散不少。
    他坐起来抱住保温桶，“让我看看咱妈做的啥好吃的。”盖子一打开，鸽子汤的香气扑面而来，汤上面浮着一层厚厚的油脂，扭下来块肉嚼吧嚼吧，吴同快被香晕了。
    连带着俩大馒头，吴同吃的肚儿圆。“回去帮我谢谢杨婶。”
    嘿！狗东西吃完就翻脸不认人。杨齐夺过饭桶。“干啥？刚才还叫咱妈。你用我替你谢？你今晚上不跟我回去打算去哪儿？你院里黑咕隆咚的大门还坏了。”
    吴同又想说谢，又怕杨齐扇他嘴巴子。“行，我跟你回去，但我明天打算回学校了，我跟吴世勇实在不能同在屋檐下了。”他扶着地面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
    “这没开学呢你进得去吗？别到那搞得无家可归。实在不行找顺子玩两天呢。你这状态现在就得好好歇着。”
    两个少年顺着土路开始往回走，夜晚的风已经不这么燥热，带着微微的凉意。月光下拉长的身影伴随着他们回到小楼。
    杨爸杨妈已经进卧房了，给小哥俩留了一点空间。可能也是担心吴同会尴尬不自在。
    杨齐把他腿上的纱布小心翼翼的取下来，好歹是缝针了，得多加小心。怕留疤还让医生特意用的那种可以不拆的吸收线。这又出了不少血，还好没有崩开。换完纱布，又帮忙把吴同的这条腿抬高搭把手洗澡。
    热水冲在后背上，吴同调笑道“哎，可真是个贴心的小媳妇儿啊！”
    “又尼玛嘴贱！”杨齐一把把手巾拍到他背上。“自己洗！”然后甩下一条裤衩气冲冲的关上门。
    吴同想。嗯，看来老天对自己也没有这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