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Ch22“我只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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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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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的人发出一声极轻的抽气,眉头紧紧蹙起,仿佛在睡梦中也无法逃脱疼痛的纠缠,纤长的睫毛颤了几下,缓缓掀开。
灯光调得很暗,萧砚的瞳孔适应了几秒,才聚焦。他先是茫然地看着天花板,随即额角和脸颊的剧痛清晰地传递到神经末梢,让他忍不住又吸了口冷气,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护士恰好推门进来,动作很轻。“醒了?”她走到床边,查看了输液管,“感觉怎么样?头晕吗?恶心想吐吗?”
萧砚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只发出一点气音,他微微摇头,幅度很小。
护士检查了他额角的纱布,没有新的渗血。“轻微脑震荡,脸也肿得厉害,肯定会疼。”她语气平淡,“止痛药在作用,忍忍。有不舒服立刻按铃。”她记录了几笔,又嘱咐一句“好好休息”便离开了。
病房再次沉入寂静。
萧砚的目光艰难地转动,落在了床边阴影里的沈烬身上。光影在他脸上切割出分明的界限,萧砚的视线落在他左侧脸颊,那里,一个清晰的微微隆起的掌印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可见。
萧砚的眼神动了动,他费力地抬起没打点滴的那只手,动作缓慢而虚弱,指尖带着试探,轻轻触向沈烬挨打的脸颊。
沈烬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但没有躲开。
那冰凉的指尖极其轻微地碰了碰红肿的边缘,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安抚的意味。
“对不起。”萧砚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耗费极大的力气,“害你挨打了。”
他的目光在沈烬的掌印和自己裹着纱布的额角之间来回了一下,嘴角极其艰难地向上扯了扯,试图勾出一个自嘲的弧度,“你看,对称了。”
他想活跃气氛,用自己更狼狈的伤,去淡化沈烬承受的那一巴掌,笨拙,却有效。
沈烬看着他强撑的笑,看着他因为说话牵动伤口而蹙紧的眉头,看着他苍白脸上那刺目的红痕和纱布,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胀。那句“对称”的调侃,非但没有让气氛轻松,反而像一把钝刀子,更深地剜进了沈烬的愧疚里。
他沉默地伸出手,替萧砚把滑到胸口的被子往上拉了拉,盖到肩膀,动作僵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睡吧。”沈烬的声音低沉沙哑,只有两个字,却堵住了所有的情绪出口。
萧砚顺从地闭上眼,似乎真的累了,呼吸渐渐变得悠长而微弱。
沈烬维持着之前的姿势,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灯光在萧砚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更加脆弱易碎。沈烬的目光沉沉地落在那块纱布上,林晟狰狞的脸和萧砚被按在石桌上的画面反复在脑中冲撞,每一次都让他的拳头在身侧无声地握紧。
时间久到沈烬以为萧砚已经陷入药物带来的昏睡。
“沈烬。”萧砚的声音突然响起,很轻,带着浓重的疲惫,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沈烬抬眼看向病床上的人,萧砚没有睁眼,只是眉头依旧微蹙着,似乎陷在某种沉重的思绪里。
“小时候,”他断断续续地开口,“我母亲教我插花,教我弹琴,教我怎么笑才得体。”
他停顿了很久,似乎在积蓄力气,也似乎在回忆那些并不愉快的画面。
“她总说,Omega就该是柔顺,优雅,依附才是本分。”
萧砚的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苦涩的弧度。
“有一次,在学校,我拿了运动会短跑第一,太高兴了,笑的声音大了点,”他的呼吸急促了一下,“回家以后,母亲什么也没说,只是让我伸出手。”
“十下戒尺,很疼,她盯着我的眼睛,说,记住Omega不需要,也不屑于这样的胜利,那不优雅。”
“吃饭,不能快,不能发出声音,不能多吃一口喜欢的菜,会被说”没规矩””像饿死鬼”。”
他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浸透着压抑的过往。
“交朋友,要看家世,看对方父母在不在萧家的合作名单上,没有背景的同学靠近我会被警告。”萧砚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被抽空的疲惫,“学校所有的活动,必须参加,必须拿奖。每一次露脸的机会都不许错过。”
他深深吸了口气,似乎那回忆本身也带着窒息感。
“我最怕,考完试,回家看到母亲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脸阴沉得能滴出水,那种无声的失望比挨打还难受,好像我活着就是个错误,只有完美符合她的标准,才配呼吸。”
死寂再次笼罩病房。只有萧砚压抑而沉重的呼吸声。
沈烬沉默地听着,他见过萧砚在各种场合游刃有余的优雅,见过他在艺术展上侃侃而谈的从容,见过他面对刁难时恰到好处的纯净笑容。他以为那是与生俱来的贵气和教养,却从未想过,那完美的表象下,是无数个日夜被精心修剪,被规则禁锢,被失望鞭挞的伤痕。
他忽然理解了萧砚身上那种若有若无的矛盾感,那份在纯净表象下偶尔透出的,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疏离和冷意。
萧砚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眼神有些涣散,没有焦距地望着天花板上的某一点。灯光落在他眼底,映不出什么光亮。
“我知道,”他的声音更哑了,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疲惫,“你其实多少也感觉得到……沈烬,我不是你以为的那么单纯无害。”
他侧过头,目光终于艰难地对上沈烬深沉的眼眸。那眼神里没有算计,只有一片被剥开伪装后赤裸裸的脆弱和坦诚。
“地下拳场第一次看见你,我就存了私心。”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也似乎在积攒最后的力气。
“你和我很像,”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带着千钧之力,重重砸在沈烬心上,“一样的在身不由己的泥潭里挣扎。”
“沈烬,我不是在帮你。”
他艰难地吸了口气,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从干裂的唇间挤出:
“我是在救我自己。”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沈烬心中所有混乱的迷雾。
不是施舍,不是居高临下的援手。是自救。
是另一个深陷泥潭的人,在绝望中伸出手,抓住了同样在沉沦的他。他们不是施救者与被救者,他们是彼此的浮木。
萧砚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哀切,那层强撑的平静彻底碎裂,露出底下汹涌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恐惧和绝望。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迅速盈满眼眶,却没有立刻落下,只是固执地在眼底打转,让那双眼睛显得更加破碎。
“我需要你,”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哽咽着,每一个音节都在颤抖,“需要你带我打破这个牢笼,”
“我不想再做笼子里被人观赏取乐的鸟,”泪水终于滑落,无声地没入鬓角,混着额角纱布边缘的微红,“不想被当成家族谈判桌上待价而沽的商品。”
他死死地盯着沈烬,仿佛他是黑暗里唯一的光源,是溺水者唯一的稻草。那只没有打点滴的手,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猛地伸出,紧紧抓住了沈烬放在床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冰凉的指尖深深陷入沈烬的皮肤,带着绝望的颤抖。
“沈烬,”萧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哀求和孤注一掷的悲鸣,眼泪汹涌而出,冲刷着苍白的脸颊和红肿的伤痕。
“求你帮我。”
“求你。”
“救救我。”
他哽咽着,几乎泣不成声,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而微微抽搐,死死抓住沈烬手腕的手像是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力量:
“我只有你了。”
最后几个字,破碎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被全世界抛弃后的孤绝。
病房里死寂一片。
只有萧砚压抑不住的,破碎的抽泣声,和仪器冰冷单调的滴答声交织在一起。
沈烬的手腕被萧砚攥得生疼,那冰冷的指尖仿佛带着电流,穿透皮肤,直击心脏。他看着眼前这张布满泪痕,写满脆弱和绝望的脸,看着那双盛满哀求和孤注一掷的眼睛。
所有的疑虑,所有的距离,所有他试图筑起的,保护自己也被他用来隔绝萧砚的冰冷壁垒,在这一刻,在萧砚泣血的哀求和他自己汹涌的愧疚面前,被彻底击得粉碎。
不是算计,是求救。
不是陷阱,是孤岛上的相互依偎。
他以为自己是萧砚的刀,是他的盾,却原来,萧砚早已把他当成了唯一的生路。
那句“救救我”,像烙印,深深烫在沈烬的灵魂上。
他反手,动作有些僵硬,却无比坚定地,用自己的大手,牢牢覆住了萧砚那只死死抓着他手腕的手,传递着粗糙的温热,和绝望的冰凉。
他没有说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是那样紧紧地握着,像握住一块即将碎裂的冰,又像握住自己沉沦命运中唯一真实的锚点。
灯光昏暗,将两人交叠的手和床上无声流泪的身影,拉成长长的沉默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