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戏骨33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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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程不意主动将掌心贴上那冰冷符文的刹那,意识并非瞬间切换,而是如同坠入一片粘稠的、正在缓慢凝固的琥珀。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外部真实世界的通道正在褪色、剥离,而一个新的、被强行构筑的“现实”正沿着某种既定的轨迹,一丝丝地编织、填充进来。
    这幻境的“地基”,首先是由声音奠定的。
    最初是无数混乱的、意义不明的低语与回响,像是从程家老宅数百年的记忆深处被强行打捞出来,混杂着历代主事者的训诫、女眷的哭泣、隐秘仪式上的吟诵,以及……某种非人存在的、充满怨念的嘶吼。这些声音如同浑浊的底噪,为即将展开的“剧情”铺上了不安的基调。
    紧接着,气味开始弥漫。
    浓郁到令人头晕的檀香率先出现,试图营造一种庄重肃穆的假象。但这香气之下,很快便渗出了更复杂的气味——新刷油漆的刺鼻、大量鲜花强行催放后过于甜腻的芬芳,以及一股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的、如同地下深处泛起的阴湿土腥与极淡的血腥气。这些气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甜腻与腐朽并存、喜庆与不祥共生的诡异氛围。
    然后,是色彩的强行覆盖。
    无处不在的、刺目的红色,如同泼洒的鲜血般,蛮横地侵占了程不意意识中即将成型的视觉领域。红绸、红灯、红烛、红帐……但这红色并不温暖,反而带着一种釉质般的冰冷光泽,过于饱满,过于整齐,缺乏手工制品应有的温度与细微差异,像是批量印染的冥器。
    最后,是规则的注入与人物的生成。
    程不意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意志正在将一套完整的“剧本”灌输进这个正在成型的世界。核心规则只有一条:接受“程不意”即将成为“程淮之”新娘的命运,并在此身份中沉沦。
    与此同时,无数模糊的“人影”开始如同墨点入水般,在这个红色的世界里晕染开来。他们是“宾客”,是“下人”,是“亲戚”。他们的轮廓初时模糊,迅速变得清晰,穿着符合场景的服饰,脸上挂着标准化的笑容,动作举止却带着一种微妙的迟滞与重复,如同上好发条的人偶。他们的眼神空洞,偶尔在与程不意意识擦过的瞬间,会流露出底层代码般的、非人的冰冷。
    整个世界,就像一幅由执念、记忆碎片和强大法力强行拼凑而成的华丽却布满裂痕的油画。天空是一种永恒不变的,缺乏层次的暗红色,没有日月星辰。宅院的边界模糊在更深的红色迷雾里,仿佛这个世界仅有婚礼所需的场景被详细渲染,之外皆是虚无。
    程不意如同一个清醒的梦游者,行走在这个正在加速固化,试图将她同化的世界里。她看到“下人们”机械地重复着悬挂灯笼的动作,看到“乐师”们僵硬地演练着不变的曲调,看到一切都在为一场盛大喜庆,却毫无生气的“婚礼”做准备。
    她知道,自己就是这场戏唯一的女主角。而程崇山的目的,就是让她在这场被无数双空洞眼睛“祝福”的婚礼中,彻底迷失自我,认同这虚假的身份,从而被幻境吞噬,在现实中沦为失去灵魂的傀儡,或许还能借此更好地掌控那两个因她而疯狂的男人。
    然而,程不意感受着这世界根基处的仓促与强行拼凑的痕迹,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这仓促,便是她的机会。
    这虚假,便是她的武器。
    那股自旧库墙壁符文传来的吸力,并非粗暴的撕扯,而是更像一种冰冷的浸润。程不意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意识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汁,正在被一种预设好的、强大的规则之力包裹、分解,然后向着某个既定的“模子”重塑。
    她没有抵抗这股力量,反而以一种近乎冷酷的冷静,引导着自己的核心意识,像一尾狡猾的鱼,顺着那规则之力的洪流,潜入深处。她要知道,程崇山为她准备了怎样的“舞台”。
    首先涌入感知的,是无数破碎的充满执念的意念碎片,如同嘈杂的背景音:
    “程家血脉……不容玷污……”
    “稳住他……必须稳住那疯骨……”
    “拜堂……冲喜……结冥婚亦可……”
    “我的……终究是我的……”
    这些碎片如同针尖,刺痛着她的精神,试图将外界的期待,恐惧与欲望,编织进她即将经历的“现实”。
    紧接着,周遭的景物开始如同浸水的画卷般,在她感知中缓缓晕开、重塑。
    阴冷潮湿的通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强行烘托出的虚假暖意。她“感觉”到自己正身处一个张灯结彩、处处透着精心打理痕迹的深宅院落。空气里弥漫着新漆和熏香的味道,试图掩盖更深层的、若有若无的霉味。
    她“看到”了下人们穿着新衣,步履匆匆,脸上带着一种被统一要求的略显僵硬的喜气。他们布置着红绸,悬挂着灯笼,但动作间透着一股训练有素的机械感,仿佛提线木偶。
    她能“听到”隐约的乐班排练声,曲调是喜庆的,却总在某个音节上出现细微的、不和谐的停顿或重复,像是齿轮卡进了异物。
    一切都在传递着一个明确的信息:一场盛大的婚礼正在筹备中。而新娘,不言而喻,就是她——程不意。
    幻境的规则正在强行将“待嫁新娘”的身份烙印在她身上,试图扭曲她的认知,让她接受这被安排的命运。
    然而,程不意核心的那点清醒意识,如同风中之烛,虽摇曳却顽强不灭。她非但没有被这虚假的喜庆同化,反而更加清晰地感知到了这幻境根基处的脆弱与……仓促。
    这幻境,与其说是一个完美的牢笼,不如说是一个急于求成的充满裂痕的舞台。程崇山的目的很明确——用最直接、最能牵动情感与伦理的方式,结合程家血脉中某种古老的仪式力量,将她彻底绑定,迷失在这虚假的身份里。
    “真是……心急啊。”程不意在意识深处冷笑。
    她非但没有试图挣脱这“新娘”的身份设定,反而主动放松了精神,更深入地接纳了那股规则之力。她像一位挑剔的客人,开始审视这为她准备的“婚房”——感知着哪里能量流转不畅,哪里隐藏着操控的节点,哪里又流露出一丝属于外界真实世界的不和谐的“杂音”。
    她在熟悉这个牢笼的构造。
    同时,她也清晰地感知到,有两股强大的、与她息息相关的意识,也正在被这幻境的力量强行拖拽进来。一股冰冷而有序,带着压抑的怒火;一股混乱而灼热,充满了毁灭的冲动。
    舞台已搭好,主角正被迫就位。
    程不意缓缓“睁开”了在幻境中的眼睛,看着眼前这虚假的却即将上演真实争夺的“洞房”。她知道,程崇山想用这场婚礼困住她,却不知,她也正需要这场婚礼,来撕开程家最深的伪装。
    在幻境世界的“设定”中,程不意并非凭空出现的新娘。她被赋予了一个完整而扭曲的“前世今生”。
    她是程家远支的孤女,父母双亡,自幼被本家收养,寄人篱下。程家予她衣食,将她教养得知书达理,容貌倾城,仿佛一件精心雕琢的、等待关键时刻呈上的贡品。而程家嫡长子程淮之,这位年轻有为、冷峻寡言的继承人,不知何时起,对她这位沉默温顺的“妹妹”,生出了超越伦常的执念。
    幻境的规则之力,正将这些虚构的记忆如同冰冷的雨水般,一点点渗透进程不意的意识。她“记得”程淮之看向她时,那隐忍又炽热的目光;“记得”下人们背后窃窃私语,关于她飞上枝头变凤凰的议论;“记得”程崇山某日将她唤至书房,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定下了这门亲事,美其名曰“亲上加亲”,实则眼神深处是程不意在真实世界中熟悉的,那种混合着算计与贪婪的精光。
    在这个虚假的叙事里,她程不意,是一个被命运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即将为家族“牺牲”,用以维系某种岌岌可危平衡的“礼物”。她的人设是温婉、顺从,甚至带着一丝对即将到来的婚姻的,符合“闺秀”身份的羞涩与不安。
    此刻,程不意正身处她在幻境中的“闺房”。
    房间布置得雅致而喜庆,梳妆台上放着全新的胭脂水粉和一套华丽无比的金镶红宝石头面。两个穿着粉袄的丫鬟正垂首侍立在一旁,脸上挂着标准化的、略显呆板的笑容,动作一丝不苟地帮她梳理着长发,准备换上那套沉重繁复的龙凤喜服。
    窗外,隐约能听到前院传来的、越来越密集的喧闹声——宾客的寒暄、孩童的跑动、以及那循环播放的缺乏生气的喜庆乐曲。一切都指向一个明确的时间点:吉时将至。
    程不意端坐在菱花镜前,看着镜中那个被精心装扮,眉眼低垂却仿佛认命般等待出嫁的“自己”。幻境的力量仍在持续施压,试图让她认同这温顺新娘的角色,让她相信这就是她既定的无法反抗的命运。
    然而,镜中那双眼睛的深处,却是一片与周遭喜庆格格不入的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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