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头师傅用力勒紧最后最后一圈带子，打上死结，江浸月的头被固定成一个完美而脆弱的弧度。他缓缓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屈居薄薄眼皮下，投下一层浓重的阴影，遮住原本古幽深潭般的眸子。
    就在他垂眼的瞬间，程不意瞳孔骤然收缩。
    光线昏昧，在他左侧颧骨处勾勒出一道细微而不自然的凸起，只见那处凸起迅速蔓延扩大，皮肤下方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不断的蠕动与顶撞，紧接着，覆盖其上的那层薄如蝉翼的肌肤，竟如同被火舌舔舐的蜡油一般，开始以一种极其诡异恐怖的姿态消融，塌陷。
    那皮肤融化处，出露的并非艳红血肉，而是森森白骨。
    光滑而冰冷的骨面，泛着无生命机制的光泽，边缘甚至粘连着几缕正在迅速碳化，蜷曲的皮肉组织，如同烧了焦的纸屑一般。在暗黄灯光下，那森白骨面泛着一种死寂般的釉光，令人脊背发寒。
    程不意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腔蔓延。
    周围似乎无所觉一般，麻木而狂热的注视着江浸月，只有梳头的老师傅有些反应。只见他浑浊的老眼惊恐地瞪着那块刺目的森白，枯瘦的手指剧烈颤抖着，一个不注意将沾着刨花水的梳子掉落在地，发出“啪嗒”一声，好似突然惊醒。
    静寂的室内，这微微响动如同惊雷一般炸响整个后台，所有“木偶”的动作都出现了整齐划一的卡顿，发出令人牙酸关节扭动声，瞬间，“吱嘎”声密集如骤雨一般，眼中的空洞被欲望所取代。
    只见他们争先恐后的抛下手中的活计，争着抢着干梳头老师傅手中的活。一群人围在菱花镜前，将梳头老师傅挤出了人群外。
    只见那位老师傅眼神呆滞，被撞落在地上，不知在想些什么。程不意心下不忍，走上前扶住了老师傅颤巍巍的身躯，有些听不清老师傅嘴中的嘀咕声。
    透过人群的缝隙望向镜子，江浸月似乎毫无所觉。他甚至微微侧过头，对着镜子欣赏自己侧脸优越的轮廓。而那块暴露在外的颧骨，随着他侧头的动作，在灯光下泛着愈发冷硬诡异的光泽。
    只见他伸出两根苍白的近乎透明的手指，修长的指骨正对着镜中自己颧骨的位置，轻轻一点。
    然而当他之间碰触到镜面的瞬间，那块塌陷融化的皮肤边缘，如同有活物生长般迅速蠕动着，在白骨处蔓延开来。新生而泛着珍珠般光泽的肌肤自白骨边缘快速滋生，直至覆盖整张左脸。只单几个呼吸间，便将那刺目的森白重新包裹住，慢慢地抚平，直到恢复了那张完美无暇的冷玉侧脸为止。
    仿若刚才扭曲的一幕，只是灯光扭曲而造成的幻觉。
    这时班主推门而入，呼喊着让人群退散，大家伙儿才不甘不愿地退下。
    “江老板，您今儿这“锁麒囊”的薛湘灵，扮相可真是一绝啊！”只见一个身穿绸衫，脑满肠肥的凑上前，肥胖的脸上堆着谄媚到令人作呕的笑。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镜中人，浑浊的瞳孔之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献祭的狂热。
    “台下那些位爷，可都等着您开嗓呢……”
    这时在镜子里，那双为阖的眼，缓缓地睁开了。
    程不意的心脏猛的一缩。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呢？
    眼型是极为漂亮的凤眸，眼尾天生微微上挑，勾勒出勾魂摄魄的弧度。此刻他尚未描画眼线，那瞳仁却黑的惊人，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潭底沉淀着不属于人间的幽邃。目光流转间，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如同死水般的漠然。他淡淡地扫了班主一眼，那眼神轻飘飘的，仿佛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碍眼肮脏的抹布。
    班主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脸上的狂热慢慢被一种巨大的恐惧所替代。他肥硕的身躯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差点撞翻身旁的衣箱。
    江浸月没再看他，如同冰冷的探针，他的视线穿透了后台浑浊的空气，穿透那些无声忙碌的“木偶”，精准无比的落在角落里正扶着人的程不意身上。
    被锁定了。
    一股寒意瞬间自程不意的尾椎骨窜上头顶，头皮发麻。那目光好似不包含任何探究与好奇的情绪，只单是纯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看见”，仿佛她不是一个人，而是突然出现在他掌控的领域里的，能够被他短暂注意到的一个“物件”。
    他看了她几秒，后台的空气似乎都因这无声的注视而凝结起来，连同那些“木偶”的动作都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
    然后，他极其轻微的蹙了下眉尖，几乎微不可察。那动作细微的如同蜻蜓点水一般，带着一种令人无法忽视却难以言喻的恶意。
    程不意的心沉了沉，复杂吗？或许与她的“金手指”或者身份有关呢。可是据系统给的资料显示，江浸月这个任务目标对绝大多数靠近他的人都持有漠视的态度，像在看尘埃。而能让他产生“复杂”这种相对激烈的情绪……恐怕她已经进入他的“感知范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