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不意顺着黑暗罅隙轻轻推开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随后她又将门合上。
    “咔嗒”
    在门突然从外面上锁后，室内的灯亮了。
    昏暗的灯光下，屋内四处都布满了古老的镜子，灰尘四溢，空气中弥漫着陈年老木的味道，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甜香。
    程不意暗自观察了一下四周，心下一惊，她发现这里的镜中竟然……留存着每次轮回时的她。
    这里面记录着她的一颦一笑，包括与傅沉舟每次相遇都被牢牢篆刻在其中。
    甚至包括……寄身玫瑰花时灵魂时期的她。
    冷。
    好冷。
    这种冷散落在空气中，直直渗入骨髓。
    寒冷夺取着程不意的意识，她不禁将身子靠在离她最近的一面镜子上。脊椎贴上镜子，呼出的白雾在眼前消散，却在正对面高大的落地镜前凝结住，将散未散，氤氲成一团模糊的苍白。
    隐约间她好像看到了镜子里的“傅沉舟”。
    他怎么在镜子里？或者说，祂是谁。
    指尖轻轻划过镜子，镜面冰凉，触感却……分外粘稠，不似玻璃质的光滑，更像是……沾了冷水的丝绸，底下如脉搏般跃动，像水银流动般丝滑。
    嗡——
    一声极细的震颤从指尖上涌，沿着手臂骨头直钻耳蜗。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发现……镜子中自己的眼神好像……有些迷离？
    “你在找我吗？”
    声音不像是从身后传来，更像是从镜面深处渗出，带着点儿水汽的回音，顺着耳骨的轮廓熨贴开来。
    是傅沉舟的声音，像是无数个声音叠在一起一般，低沉而……刺耳。
    镜中的“祂”动了起来，不是反射她的动作，而是独立的。只见祂苍白的手指抬起，隔着冰冷的镜面，虚虚描摹着她唇线的轮廓。
    真实而冰凉的，带着薄茧指腹的粗糙感，轻柔的按压着她的唇。程不意猛吸一口气，恍然间发现唇齿间残留着铁锈味的甜腥，她摸了摸唇角，并没有伤口。
    ……是幻觉吗？还是……镜面渗出来的味道呢？
    她猛然抬头，看见镜中的祂嘴角弯起一个非人的弧度，尖利的光一闪而过。
    灯光愈暗，黑暗愈浓。是镜中的祂在吞噬光线。
    镜子里无数的“傅沉舟”像是活过来了一般，动作却不同步。有的眼神贪婪地舔舐着她的颈侧，有的在虚空中轻轻握住她的发丝，更有甚者在低语，无声的唇形谈吐出黏腻的占有。
    倏尔，自虚空中走出一个真实而通身冰凉的傅沉舟，触摸她，亲吻她。
    突然，一种超脱声音的感觉自密闭的空间中迸发出来，如尖锐的，无形的针，瞬间刺穿鼓膜，扎根进入大脑皮层。
    程不意只觉得视线之内在剧烈摇晃，所有的镜像都在高频震颤，扭曲，拉长。镜面本身发出“滋啦——滋啦——”的呻吟，细密的裂痕如蛛网一般自某个角落蔓延开来。而原本动作最露，骨，下，流的镜像，祂的脸孔在裂痕中破碎，重组，嘴巴无声张大到撕裂，空洞的眼窝之中沸腾着浓烈的怨毒。好似在尖叫，为“本体”能触碰而嫉妒，发狂。
    而眼前的傅沉舟又再次模糊了起来，真实的他到底在哪里呢？她不知道，亦或许，无处不在。
    压迫感自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带着霉菌蔓延般的湿冷和……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渴望。冰凉如丝绸般的触感滑上她的腕骨，似束缚，更似引导，带着她滑向更深的阴影处。背后靠着的仿佛不再是镜面，更像是某样冰冷的，如有实质地胸膛，染上了属于坟墓之下的寒气。
    铁锈般的甜香陡然浓烈，逐渐将嗅觉淹没。颈侧传来试探性的啃咬，如一片雪花融化在身上，又像即将刺入的针尖令人发麻。没有疼痛的感觉，只有一种被标记后令人眩晕的吮吸感。这感觉自皮肤直达灵魂深处，抽走的仿若不是血丝，更像是清醒的意志。
    镜中尖叫的风暴到达顶峰，无数裂痕蔓延交织，将因嫉妒而疯狂的镜像切割成无数道靡丽的万花筒碎片。碎片之中的每一只眼睛都在泣血，每一张嘴都在进行恶毒的咒骂，仿佛再嫉妒着正在发生的亲密。而在扭曲的背景音之下，真实的触碰显得更加惊心动魄。
    程不意现在的思维像沉入其中的粘稠蜜糖般，思绪在艰难起浮着。她发现，自己的手指似乎还能动，却不像是反抗，更像是探索，颤抖着的指尖触碰到冰冷而光滑的镜框边缘，好不容易锁定一点儿真实的触感定点。
    冰凉的“丝绸”似乎在她身上缠绕得更紧了一些，带着不容置喙的占有欲。低沉而满足的喟叹声在骨骼间共鸣，颈侧的吮吸感加深，带来一阵虚弱的，近乎愉悦的战栗。镜中的尖叫瞬间拔高到无声的顶点，而后——
    “啪——”
    是一声清脆的，令人心悸的碎裂声。最大的那边镜中破碎，镜像所在位置彻底崩裂开一个黑洞。
    尖叫声戛然而止，只剩下裂痕蔓延后的细碎呻，吟。
    室内变得一片寂静。
    那粘稠的，满足的寂静散去，徒留黑暗中冰冷的缠绕，和颈侧持续不断的，令人沉沦的吮吸，房间内铁锈的甜香漫溢开来。
    镜面，或者说傅沉舟本体在餍足的低语，声音在意识的深潭之中蔓延扩散：
    “现在……你也是我的……倒影了……”
    ——
    程不意再次醒来时，只觉周身发麻疲软，黏腻的晕在脑海中蔓延开来，再次回想起踏入镜中空间的那一刹，只觉天昏地暗。
    她可算知道了，镜子就是傅沉舟的一部分。想到起初发现镜子之中被反复记录的她时，她不禁暗骂了声变态。
    原来这厮还能看到她的灵魂状态，怪不得每次都能精准无误地锁定她。
    可是，既然他能无视时空管理局的限制看到她的灵魂，那他是否也能知道时空管理局的这个“天外之物”的存在呢？
    这个想法让她暗吃一惊，她发现，每次相遇时，都是傅沉舟特意而主动的出现。
    那他，能否知道局内给他安排的既定轨道呢？
    是的，每个小世界的人物都有他们所要执行的既定轨道，并且不能脱离轨道而行，就像小说中的大纲，在作者的控制下不能脱离主线是一个道理。
    当然，世界会有重要人物来支撑运行。
    而在这个世界中，傅沉舟就理所当然地成为本世界的“主角”了。
    不然情难司就不会派遣程不意下来处理由世界人物引起的动荡了。
    但是依照这个情况看来，世界难度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了，为什么会派她这么一个新手来执行呢？
    要知道，没有傅沉舟的帮助，她很有可能会丧命在此。
    程不意的心底有些发寒，她不清楚局内派她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她清楚，在这个四面无援的处境下，绝对不算好。
    难道初始系统所谓的“重置”，“自行探索”都是给她的陷阱吗？
    毕竟，她可没接触过其他的新手员工，保不准真的有什么阴谋。
    程不意不禁往坏的方面去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