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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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从方知述家回来后,周琰感觉自己像是被丢进了一个蒸笼。
白天的画面在脑海里反复倒带,方知叙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占据了他所有空闲的思绪,更糟糕的是,夜晚也开始变得难熬。
他开始频繁地做梦。
梦境光怪陆离,充满了大胆而赤裸的肢体交缠,带着湿漉漉的热度和令人窒息的暧昧,他仿佛置身于一片朦胧的雾气里,能感受到肌肤相贴的滚烫,能听到压抑的喘息,甚至能闻到那股熟悉的、冷冽中带着侵略性的香气。
然而那个与他纠缠的人影,面容却始终模糊不清,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只能看到冷白的皮肤,流畅的肌肉线条,还有脖颈上斑驳的红痕。
每次从这样的梦境中惊醒,周琰都浑身是汗,心脏狂跳得像是要挣脱胸腔。
黑暗的房间里,只有他急促的呼吸声,身体的反应清晰而直接,被子下的变化让他羞耻又无措。
他只能掀开被子坐起来,冲进浴室用冷水一遍遍冲洗发烫的脸,试图浇灭那股从身体深处窜上来的无名之火,可那火却像是燎原的野草,冷水只能带来片刻的清醒,很快梦境残留的触感和气息又会卷土重来。
他更燥了。
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混杂着渴望、羞耻和困惑的情绪日夜折磨着他。
就这么过了大概一周左右的时间。
晚上周琰做完作业,正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他们那个小团体的聊天群突然弹出一个新消息提示,是一个没有标题的链接。
群里平时也经常分享些搞笑视频或者游戏攻略,周琰没多想,手指习惯性地就点了进去。
结果手机屏幕骤然一暗,随即爆发出极其刺眼的光和令人血脉贲张的画面,伴随着压抑又放浪的喘息声,赤裸的身体冲击性地占满了整个屏幕。
“!”周琰手一抖,手机差点脱手飞出去。他瞬间从床上弹了起来,脸和耳朵烫得如同火烧,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
周琰做贼似的飞快瞥了一眼紧闭的卧室门,确认父母不会突然进来,才惊魂未定地喘着气。
群里已经炸开了锅。
“卧槽!!!!!!”
“谁发的?要死啊![惊恐][惊恐][惊恐]”
“@本群最帅我操你大爷!我在客厅!差点被我爸看到!!”
“[链接]这是什么鬼东西???”
“@本群最帅你小子到底要干什么???出来受死!”
一片混乱的刷屏中,那个发链接的人却一直沉默着。
周琰的心脏还在咚咚狂跳,他盯着那已经自动暂停播放定格在某个极其暴露画面的手机屏幕,呼吸粗重。
过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他起身轻手轻脚地关掉了卧室的灯,又小心翼翼地把手机音量调到了几乎听不见的程度。
房间里一片黑暗,只有手机屏幕发出幽幽的光。
他像做贼一样,把自己整个缩进了被子里,被窝里空气闷热,他的后背几乎瞬间沁出了一层薄汗。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有些颤抖地重新点开了那个链接。
画面继续播放。
视觉的冲击力在黑暗中反而被无限放大,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死死地聚焦在画面里那个男主角的身上,健硕的体格,小麦色的皮肤,汗水流淌的线条……渐渐地,他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幻。
冷白的皮肤取代了小麦色,流畅的肌肉线条变得更加清晰而优雅,那张在阳台上对着镜头勾唇一笑的脸,毫无预兆地与屏幕里的男主角重叠了。
是方知叙!
周琰的脑袋“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炸开了。
所有的碎片瞬间拼合完整,那些模糊的令人燥热难安的梦境主角,那个看不清面容却让他本能悸动的人,原来一直都是方知叙,他不是对那种事没反应,他只是……只是对方知叙才有反应。
身体深处那团压抑许久的火焰,在这一刻如同被浇了油,轰然腾起,烧得他四肢百骸都滚烫起来,他竟然对一个只见过一次面,而且对方还有固定伴侣的男人,产生了如此清晰如此强烈的生理反应。
巨大的冲击和随之而来的汹涌的自我认知,让周琰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慌。
他一把掀开被子,把还在播放着不堪画面的手机远远丢开,砸在床铺的另一边,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全是冷汗。
完了。
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在疯狂盘旋。
喜欢上男人或许没什么,可是,他喜欢上的是方知叙啊!是方知述的哥哥,是那个有男朋友、并且看起来感情稳定对男友温柔备至的方知叙啊!
就在这时,被他丢开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传来一连串密集的消息提示音,他挣扎着爬过去,抓起手机。
群里,那个发链接的本群最帅终于上线了,正在疯狂刷屏哀嚎。
“啊啊啊啊啊!!!救命啊!!!我号被盗了!!!”
“[截图][截图][截图]你们看!不是我!是盗号的狗东西群发的黄色链接!!!”
“我所有好友所有群!连家族群都没放过啊!!”
“我现在已经社会性死亡了!我爸刚给我打了个电话,我人没了啊啊啊!!!”
“兄弟们我对不起你们!![大哭][大哭][大哭]”
底下是一连串的嘲笑。
“哈哈哈哈哈哈活该!”
“叫你平时不设密保!”
“替你尴尬得脚趾抠出三室一厅……”
“节哀顺变兄弟。”
“笑死,你明天来学校记得戴口罩。[大笑][大笑]”
周琰看着屏幕上飞速滚动的幸灾乐祸和插科打诨,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丢开手机,重重地把自己摔回床上,用双手死死捂住了滚烫的脸颊。
黑暗中,只有他不规律的呼吸声。
完了。
这下是真的完了。
他该怎么办?
*
方家那棵巨大的海棠树花瓣早已落尽,换上了浓密翠绿的夏装,蝉鸣聒噪地宣告着季节的更迭。
周琰早已不是初来乍到的异乡客,他像一颗被重新栽种的树苗,迅速在这片熟悉的故土扎下了根。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某个角落藏着一片不能见光的沼泽,稍有不慎就会将他吞噬。
而那片沼泽的中心,是方知叙。
地理位置的便利成了他靠近沼泽边缘的绝佳掩护,周家和方家只隔着几条栽满老槐树的林荫道,银灰色的山地车链条发出规律而轻快的声响,十分钟,仅仅十分钟,他就能从自家的车库,滑行到方家那扇带着岁月痕迹的雕花黑色铁艺大门前。
最初的混乱和恐慌过后,一种近乎偏执的念头占据了周琰的脑海,他不甘心,或者说他无法理解,那惊鸿一瞥带来的悸动太过强烈,强烈到让他怀疑那是否只是一次荷尔蒙的短暂失控,那是少年人一时被皮相迷惑的冲动还是别的更可怕的东西?
他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是不是只要看到方知叙,那种失控的感觉就会出现?他的心就会像那天一样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又能持续多久?
于是,“找方知述”这个理由成了周琰出入方家最完美的通行证。
“方知述,数学卷子最后一道大题你做了吗,一起看看呗?”
“新出的那个副本攻略,去你家研究下?”
“路过,渴死了,讨杯水喝。”
理由五花八门,频率高得让方知述从最初的热情欢迎,渐渐变成了带着点受宠若惊的调侃:“周琰,你这天天往我家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家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呢!”
周琰的频繁造访以及两家孩子同在一个班级的天然联系,让周家和方家的大人们也在家长会校庆活动等各种场合迅速熟络起来。
周家父母工作性质特殊,偶尔遇到紧急项目或临时出差赶不回来,一个电话打到方家便成了家常便饭:“知述妈妈,实在不好意思,我们俩临时有事赶不回去了,让小琰在你家吃个晚饭行吗?麻烦你们了,我们晚点去接他。”
“哎呀客气什么,添双筷子的事儿,待会儿让知述他哥接他俩一块放学,正好和知述一起写作业,让他教教知述英语。”方家父母也是很乐意乖巧又听话学习还好的周琰过来,毕竟方知述的英语学得跟狗屎一样,从小到大补课不知道补到哪里去了,说不定跟着周琰耳濡目染能改变些。
就这样,方家几乎成了周琰的第二个家。
每一次推开那扇门踏进前院,周琰的感官都像被调到了最敏锐的状态,目光如同安装了自动追踪雷达,总会不受控制地扫过二楼那个阳台,虽然大部分时候那里空寂无人,只有风拂过残留的海棠枯枝。
但也总有那么些时刻,命运仿佛听到了他心底无声的呐喊。
有时是他刚把单车支好,一抬头,便撞见方知叙穿着质地柔软长袖背靠在栏杆上,指间夹着烟,对着手机屏幕眉心微蹙,侧脸在薄暮的光线下轮廓分明。
偶尔是他和方知述在客厅里为游戏通关大呼小叫震得天花板嗡嗡响时,方知叙趿拉着拖鞋,顶着一头睡得乱翘的黑发,睡眼惺忪地从旋转楼梯上踱下来,嗓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无奈:“小点声两个小祖宗,我昨晚忙到三点才睡……”
也有时是他背着书包准备告辞,手刚搭上车把手身后就传来引擎的低吼,方知叙那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跑车滑入车库,车窗降下,露出那张让周琰瞬间屏息的脸,嘴角噙着随意的笑:“哟,周琰又来了?回去路上小心点。”
每一次,毫无例外。
只要方知叙的身影落入眼帘,或者他的声音传入耳中,周琰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胸腔里那颗心脏骤然加速的搏动,血液奔流上涌带来的微热感,视线像被磁石吸住又强迫自己仓惶移开,唯恐泄露了半分异样。
那感觉如此清晰强烈,像一种刻入骨髓的生理本能。
实验的结果冰冷又灼热地摆在他面前。
是的。
他就是会为方知叙心跳加速。
他就是……喜欢他。
最初的挣扎和困惑,在一次次实验的确认下渐渐偃旗息鼓,周琰站在方家院子里的海棠树下,看着又一年的花开花落,终于对自己投降了。
喜欢就喜欢吧。他对自己说。
就像喜欢春天会开的花,喜欢夏天冰凉的汽水,喜欢秋天踩上去沙沙响的落叶……喜欢一个人,大概也是这样一种不由分说的本能。
只是他喜欢的,恰好是个男人,恰好是方知述的哥哥,恰好……已经有了伴侣。
既然注定无法宣之于口,无法靠近,那便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守着自己的一方隐秘天地,远远地望着那座神龛,也未尝不可。
这种苦涩的念头一旦清晰,反倒像解开了一道枷锁,于是,山地车的链条转动得更勤了。
周琰去方家的理由愈发随意,甚至不需要理由,每一次按下门铃心底都揣着一份隐秘的期待,像等待开盲盒,祈祷着能“偶遇”那个让他方寸大乱的身影,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侧影,一句隔着楼板的模糊话语,都足以让那颗躁动的心获得片刻带着酸涩的满足。
然而现实总是吝啬的。
方知叙刚大学毕业忙着公司的事,平时很忙,周琰十次造访能见到方知叙的次数,大概只有三四次,而这珍贵的三四次里,又至少有一半的时间,有那个叫谷景的男人会如同影子般跟在方知叙身边。
有时是方知叙回来时,谷景的车刚好停在门口,他替方知叙拿着公文包和外套,两人低声交谈着走进来,有时是周琰在客厅,看到谷景坐在沙发上,姿态放松地和下楼的方知叙说着什么,眼神专注,有时甚至是在饭桌上,谷景作为“家里人”理所当然地坐在方知叙旁边,给方知叙夹菜,动作自然亲昵得仿佛在宣示主权。
每当这时方知述就会凑近周琰,用胳膊肘轻轻撞他一下,翻个大大的白眼,压着嗓子用气声吐槽:“靠,那贡酒怎么又来了?阴魂不散,看见他那副假模假式的贤惠样儿就烦,虚伪!”他语气里的嫌弃毫不掩饰。
周琰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面上不动如山,甚至配合地扯出一个表示理解略带无奈的笑容,点点头。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翻江倒海的绝不是方知述那种单纯的厌恶,那是一种更尖锐粘稠的酸涩,像灌下了一大口滚烫的柠檬汁,酸得他舌尖发麻喉头发紧,胃里都在翻搅。
他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微微蜷起,指甲陷入掌心,用那点微弱的刺痛来维持表面的平静,心里那个阴暗的小人却在疯狂无声地呐喊:对!就是!怎么又来了!真碍眼!离他远点!
方知叙对于周琰这个突然成了半个方家人的常客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他的性格本就随和开朗,没什么架子,对方知述的朋友向来是包容的兄长姿态。
更何况周琰长得好看还总是表现得格外乖巧懂事,带着些少年人的腼腆和温顺,偶尔方知叙揉乱他的头发,或者捏捏他的脸开玩笑,他也只是微微红了耳根,抿着唇露出一个有点羞涩又带着点被纵容的欢喜的笑容,像只温顺又惹人怜爱的小动物,极大地满足了方知叙某种兄长威严的心理。
这副模样,与自家那个上蹿下跳、顶嘴拆台、成绩永远在中下游徘徊的混世魔王,形成了惨烈的对比。
“方知述,你看看人家周琰,”方知叙无数次恨铁不成钢地点着自家弟弟的脑门,语气是毫不掩饰的偏爱和拉踩,“又懂事又听话,学习还好,从来不惹是生非,你再看看你?成绩单拿回来我都替你脸红,脾气还坏,整天就知道打游戏!你真是我方家的孩子吗?我怎么看都像是当年在医院抱错了,周琰才像是我亲弟弟。”
他越说越来劲,有时甚至会揽着周琰的肩膀,半真半假地对在场的周家父母或方家父母提议,“叔叔阿姨,要不咱们两家换换?我用这个不省心的方知述,换你们家周琰,我保证把周琰当亲弟弟疼,绝对不亏!”
方知述气得跳脚,哇哇大叫:“哥!方知叙!你偏心眼偏到外太空了!我才是你亲弟弟!”
而周琰则在方知叙亲昵的肢体接触和毫不吝啬的夸赞中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掩住眼底翻涌的复杂暗流。近在咫尺的触碰下方知叙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衫熨帖在皮肤上,可那句清晰的“亲弟弟”像一盆冷水,将他心底那点隐秘的不切实际的幻想浇得透心凉。
他只能扬起嘴角弯起眉眼,扮演好那个被哥哥偏爱的温顺懂事的别人家孩子,贪婪地汲取着这份戴着“弟弟”面具才能得到的咫尺之间的温暖。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向前滚动,海棠树的叶子落尽又抽出新芽,单车的轮胎碾过四季轮回,校服外套从厚重变得单薄。
周琰和方知述都大学毕业了。
而周琰的感情却仍旧像方家院墙角落里悄然生长的藤蔓,在他的完美伪装下,悄无声息又顽固地缠绕住了他整个兵荒马乱的青春。
他小心翼翼地藏好每一次因方知叙而失控的心跳,藏好每一次因谷景出现而翻涌的酸涩,藏好每一次被触碰时指尖的微颤和心底的悸动。
在方知叙调侃的笑声和玩笑里,他一遍遍咀嚼着那份苦涩又甘甜,绝望又带着微弱希冀的无法言说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