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门神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036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张好抱着那兜子沉甸甸,沾着泥腥味儿的大洋,跟抱着个烫手山芋似的,深一脚浅一脚地溜回了他那兔子不拉屎的狗窝。
    胡同最里头终年不见光,连耗子钻进来都得迷路的小破屋。
    他把门栓死,后背死死抵着门板,心还在腔子里“咣咣”砸鼓。
    他蹲下身,使出吃奶的劲儿把那张三条腿儿的破木床挪开点缝儿,露出底下蒙着厚厚一层灰的地砖,哆哆嗦嗦撬开两块松动的砖头,露出个坑,坑里塞着个掉漆的小木盒,这是他压箱底儿的金库。
    他把那袋沾着不祥泥点子的大洋一股脑倒进盒子里,“哐当”一声盖上盖子,又小心翼翼把砖头复位,床腿儿挪回去,还不放心地用脚使劲踹了踹床帮子,好像这样就能把那股子阴寒邪气给踹没了似的。
    做完这一切,他才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喘着粗气。
    不行,这钱拿着烧手,瘸子那孙子跑得比兔子还快,那眼神儿跟见了活鬼似的,这钱绝对是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他得找着瘸子,揪着他脖领子问清楚,这到底是哪个坟头儿里扒拉出来的买命钱。
    可上哪儿找去?那瘸子精得跟鬼似的,出了这事儿,肯定早钻老鼠洞躲起来了,这光天化日的,连个鸟影子都不乐意往他这破胡同钻。
    张好越想越气,越想越怕,一股邪火顶得他脑门子疼。
    他“哗啦”一下扯开门栓,嘴里骂骂咧咧:“妈的,老子还不信找…”
    话没说完,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后半截硬生生哽在了喉咙里。
    门外,他家那窄得只能容一个人侧身过的门廊,其实就是个凹进去的墙坑,此刻,被一堵高大正散发着无形寒气的墙,堵得严严实实。
    他浑身的血,唰啦一下,全凉透了,从头皮麻到脚后跟,手脚瞬间僵得跟冰坨子似的,连哆嗦都忘了哆嗦。
    他僵硬地地抬起眼皮,深黑蓝的缎子料,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微光,袍子上,那用金线绣着张牙舞爪似龙非龙,似蟒非蟒的图案,此刻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顺着那绣纹往上,是高耸的肩和瘦削的下颌线条,再往上张好不敢看了,他猛地低下头,眼珠子死死盯着自己那双露着脚趾头的破布鞋,冷汗像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浸透了那件半新不旧的脏道袍,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捏得他快要窒息。
    富察·景霍,是那位祖宗爷,他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张好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在疯狂咆哮,他这狗窝,藏在蜘蛛网似的胡同最深处,阳光常年照不进来一滴,下雨天都未必能漏进一滴水,出门买个烧饼都能绕迷路,连收破烂的都懒得往这旮旯钻,这位埋在土里几百年的僵尸王爷,他是怎么一路摸到这耗子洞来的?
    难道是那袋钱?张好只觉得怀里刚才藏钱的地方,隔空传来一股刺骨的寒意,冻得他骨髓都在叫嚣。
    门口的那位爷,纹丝不动地矗立着,像一尊从地狱深渊里搬出来的寒冰雕像。
    没有怒喝,没有质问,甚至连一丝多余的气息都没有,可那股子沉甸甸冻透灵魂的威压,却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死死地,一寸一寸地,挤压着张好赖以生存的方寸空间。
    小破屋的门槛,此刻成了阴阳界碑,张好站在门里,浑身冰凉,只觉得连门框里的这点空气,都快被这位不请自来的祖宗爷给冻成冰碴子了。
    他鬼使神差地张口道:“王爷您吉祥啊,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要吩咐小的的?”
    张好那话,纯粹是脑子被冻成了冰坨子,舌头自己秃噜出去的,话刚出口,他自己都懵了。
    一股子混合着羞耻恐惧和想把自己舌头嚼碎了咽下去的悔恨,“腾”地一下直冲天灵盖。
    张好死死闭上眼,恨不得当场表演一个原地消失,完了完了完了,嘴贱!,真他娘的嘴贱到家了,跟这位活祖宗耍贫嘴?嫌自个儿投胎排队太靠前是吧?
    胡同里死寂一片,连风钻过墙缝的呜咽声都消失了,预想中的捏脖子冻成冰雕或者直接被那照魂金光再钉一次脑门儿的恐怖场面一样都没来。
    张好闭紧了眼皮,眼睫毛抖得跟风中的枯叶似的,浑身的肌肉绷得死紧,等着那雷霆一击。
    可等了好几个呼吸,长得像熬过了半辈子,门外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张好那颗提到嗓子眼的心脏,在极致的恐惧和死寂的煎熬中,开始不争气地重新跳动。
    他实在忍不住了,抱着早死早超生的念头,小心翼翼地把右眼皮撬开一条比头发丝还细的缝儿。
    门框里,那堵深黑蓝缎子的墙,依旧纹丝不动地矗立着,景霍王爷那张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愈发惨白僵硬的脸,没有任何表情。
    那双眼睛,张好不敢细看,只模糊感觉那眼眶里像是嵌着两丸深不见底的黑冰,正毫无波澜地俯视着他,像是在看一块石头,或者一具已经标注了注定归宿的猎物。
    没动手,也没说话,就这么站着。
    这比任何恐怖的回应都让张好毛骨悚然,他宁愿这位爷一巴掌把他拍墙上抠不下来,也比现在这种无声的,仿佛在丈量他还能喘几口气儿的沉默强一万倍。
    “王,王爷?”张好嗓子眼儿挤出点气若游丝的声音,带着哭腔,“您,您老到底,有何吩咐?”
    他这回是真怂了,怂得彻彻底底,再不敢耍半分滑头。
    回应他的,依旧是胡同深处死一样的寂静,和眼前这尊散发着无形寒威堵死了他所有生路的僵尸门神。
    只有他自己那擂鼓般的心跳,和牙齿不受控制轻微磕碰的“嘚嘚”声,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绝望。
    这位爷到底想干嘛?张好脑子里乱成一锅浆糊,总不能是真来串门子,听他请个安的吧?他绝望地嗅了嗅空气,总觉得那冰冷的死气里,隐隐约约,又闻到了那股子熟悉的带着泥土腥气的棺材板子味儿。

2024, LCREAD.COM 手机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