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您老贵姓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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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好这厮,接活儿时眼仁儿都冒金光了,说是位前清王爷的府邸,啥邪乎事儿不用管,就踏踏实实在那雕花大床上挺一宿尸,天一亮,白花花的大洋就能揣兜里。
    嘿,这美差,他张好是个啥货色?见了钱眼珠子比夜猫子还亮的主儿,钱串子脑袋,想都没想,脑袋瓜子点得跟捣蒜似的,生怕晚一步这便宜就让别人捡了去。
    可这会子,他悔得肠子都青了,后槽牙咬得咯嘣响,恨不能抽自己俩大耳刮子。
    叫你丫贪,叫你丫眼皮子浅,这哪是来享福搂钱的?这他妈是阎王爷点卯,催命来了。
    现下,张好就跟贴了烙铁似的,僵在人家那顶顶讲究的拔步床上,一动不敢动,被窝儿里冰凉刺骨,不是数九寒天那种冷,是冻骨头碴子透心凉的阴寒,身边儿,紧挨着,直挺挺躺着个人。
    屋里黑得跟扣了锅底似的,伸手不见五指,更别提瞧见那主儿的脸盘子了。
    就觉着这位爷身量儿贼高,躺那儿都比自个儿高出一大截子,像个冰坨子似的往外滋滋儿冒寒气。
    那冷气儿顺着张好贴身的单衣,一缕缕地往里钻,冻得他后脊梁骨像爬满了冰溜子,牙帮子都忍不住想打架。
    他心里头那叫一个苦哇,姥姥的!这哪儿是睡王爷府?这他妈是跟冻死鬼抢炕头啊!早知道是这路数,别说那点大洋,就是给他座金山,他也得撒丫子跑得比兔子还快!这玩意儿,是要命的勾当!
    张好冻得实在受不了,腚沟子底下那股子阴寒跟小针儿似的扎肉。
    他悄摸着往旁边儿蹭了蹭屁股蛋子,心里念叨:这大夏天的,谁他妈扛得住身边儿戳这么个活体冰窖啊。
    就挪了这么一丁点儿,坏菜了!
    身边那位冰冰凉的祖宗“唰啦”一下动了,黑暗中,张好只觉得自个儿眉心正当中,猛地亮起一点儿刺目的金光,冰凉梆硬,跟根冻透了的钉子尖儿似的,直挺挺抵在那儿,纹丝儿不动。
    紧接着,一个声音砸过来,那动静儿,活像嗓子眼儿里含着一把三九天冻透的碎冰碴子,刮得人耳朵眼儿生疼:“别动。”
    张好那脑子,平时算钱挺利索,这会儿吓得跟灌了浆糊似的,嗡嗡响。
    他吭哧瘪肚琢磨了老半天,才“啊?”了一声,那调门儿听着不像害怕,倒像是瞅见亲人松了口大气儿似的。
    “哎呦喂!”他声音都带上了点劫后余生的虚飘,“敢情您老醒着呢?吓我一跳!那啥,哥们儿,你是不是也让人给忽悠来的?说给钱,搁这王爷府挺尸一宿就成?”
    他越说越来劲儿,仿佛找到了难兄难弟,还透着股终于逮着人唠嗑的兴奋,“那孙子坑你呢吧?他给你开了多少价儿?跟我说就给五百大洋!抠搜死他姥姥的了!”
    他那语气,活脱像是在胡同口儿跟卖菜的为了两分钱讨价还价。
    张好就觉得自个儿脑门子正当中那片儿地方,凉得跟贴了三九天的铁秤砣似的!那点金光还越来越亮,贼晃眼,活像有人拿着根烧红了的金钉子,生生要往他脑仁儿里楔。
    这金光一亮不打紧,可就这一眨巴眼的工夫,他身边躺着的那位爷,那张脸盘子可算是让他瞧了个真真儿的。
    那主儿身上裹着一身深黑蓝的袍子,瞅那料子,像是顶好的缎子,黑夜里还隐隐泛着一层阴惨惨的幽光,袍子上用金线绣着玩意儿,离近了瞅,那图案。
    张好倒抽一口凉气,那玩意儿盘得死死的,似龙非龙,似蟒非蟒,张牙舞爪的透着股说不出的邪性,金线在黑暗里一闪一闪,晃得他眼晕又心慌。
    脖子底下挂着一大串黑黢黢的珠子,个个都有小核桃那么大,溜光水滑,瞅着像是石头又不是石头,那黑得跟吸光了似的,多看两眼都瘆得慌,沉甸甸地压在那位爷瘦削的颈子上。
    张好眼珠子瞪得溜圆,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了。
    这身行头,这身打扮,再配上这张在金光映照下惨白僵硬,不带半分活气的脸他脑子里“嗡”的一声,浑身的血唰啦一下全凉了。
    这哪儿是什么同病相怜的“哥们儿”?这他妈分明是只该躺在棺材板子里,埋在地底下百八十年的老古董。
    他刚才居然还跟这祖宗攀交情抱怨工钱?他张好不是爱钱吗?可眼下他只觉得裤裆里一阵湿热。
    完了!
    这回是真他娘的撞上索命的冷修子了,别说五百大洋,就是给他搬座金山银山堆跟前儿,也得有命花啊。
    张好心里头这会儿跟开了锅的滚水似的,咕嘟咕嘟直冒苦泡。
    是,他张好平日里是爱在街面儿上支个摊儿,弄身半新不旧的道袍穿着,腰间挂个掉了漆的破铃铛,手里攥把画得歪七扭八的符,他张好是个道士,可那水分,比他娘的海河里的水还多,就是个半吊子,还是水缸里捞出来那种。
    当初就跟着个走街串巷、混饭吃的野道士学了俩月零三天,本事没见长,坑蒙拐骗察言观色的能耐倒是学了个十足十。
    平日里也就糊弄糊弄那些心里有鬼求个安慰的大爷大妈,画几张糊弄鬼的符,念几句他自己都闹不明白的咒,骗俩铜板儿买酒买肉。
    他做梦也没想到,自个儿这刷了层道士金漆的假把式,今儿个晚上,在这阴森森的老宅子里,撞上了真神,不对,是撞上了真鬼,还是个顶顶硬茬儿的鬼祖宗。
    这身行头,这通身冻死人的气派,哪是平头百姓能有的?张好那点有限的见识和街头听来的闲篇儿,这会儿全翻腾出来了。
    这他娘的,瞅这规制,这气度,十成十是前朝哪位埋进土里的王爷贝勒爷啊,还是那种带着冲天怨气儿死不瞑目的主儿。
    张好只觉得一股子寒气从尾巴骨“噌”地窜上了天灵盖,比刚才那物理上的冷还瘆人百倍。
    他那些骗人的符咒、口诀、甩手五雷印这会儿全成了糊窗户的破纸片儿唱大戏的假把式,他恨不得把身上那件假道袍扒下来塞灶膛里烧了。
    他一个靠嘴皮子忽悠饭辙的街溜子,好死不死,今儿个是真踢到铁板,不,是踢到棺材板上了,还是镶金嵌玉的王爷棺材板,这活儿接的,简直是耗子舔猫腚,作死啊。
    张好整个人僵得跟刚从冰窟窿里捞出来的冻鱼似的,浑身零件儿没一个敢动弹。
    可偏偏这张破嘴,它有自己的主意,上下牙磕得“嘚嘚”响,嗓子眼儿里挤出点儿比蚊子哼哼还颤悠的声儿:“王、王爷,您老高姓,呃,尊姓大名啊?”
    话一出口,他就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都这节骨眼儿了,还他娘的瞎打听个屁。
    身边那位爷,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那含着冰碴子的声音,平平淡淡地砸过来,每个字都像裹着霜的小刀子,刮得张好耳膜生疼:“富察氏·景霍。”
    张好脑子里像是让人狠狠抡了一记重锤,“富察”这俩字儿,就跟烧红了的烙铁似的,直直烫进他天灵盖里,他这街头混饭的半吊子道士,好歹也听过点前朝的影儿,富察氏,那可是镶黄旗的顶顶显赫的大姓,出了皇后贵妃的勋贵门庭,眼前这位景霍王爷?这名号没听过,可光这姓氏,就足够压死他八百个来回带拐弯儿了。
    刚才还敢哆嗦着问名号的嘴皮子,这会儿死死抿成了一条缝,严丝合缝,连口凉气儿都不敢往里吸,生怕喘气儿声大了都算惊扰王驾,够格让这位祖宗爷随手把他捏成渣渣。
    他连眼珠子都不敢转了,直勾勾瞪着头顶那黑黢黢的帐子顶,心里头翻江倒海。
    我的亲娘祖宗哎,这他妈不是撞鬼,是撞了阎罗殿的活祖宗,还是镶黄旗带金边的,他那点骗人的符水,给这位爷擦鞋底子都嫌腌臜。
    五百大洋?这他妈是买命钱,还是买自个儿给这位爷当个塞牙缝的零嘴儿的钱。
    肠子都悔青算轻的,他这会儿恨不能把肠子掏出来再吞回去,把自己噎死都比让这位爷动手强。
    张好僵在那儿,浑身骨头缝儿都叫寒气儿给塞满了,眉心那点要命的金光更是刺得他脑仁儿突突直跳,眼珠子都快给晃花了。
    他实在绷不住了,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两声干巴巴的“嘿嘿”,那动静儿,活像耗子被猫按在爪子底下发出的最后抽抽。
    “王,王爷”他舔了舔冻得发木的嘴唇皮子,声音抖得不成调儿,“您老,您老行行好,能,能把这金光给收收么?忒他娘的吓人了,照得小的这心口子,跟揣了只活蹦乱跳的蛤蟆似的。”
    他这话儿刚秃噜完,就恨不得把舌头咬下来,跟这位索命的祖宗爷讲条件?嫌自己死得不够脆生是吧?
    屋子里死寂得能听见自己血往脚底板儿流的声音,那点抵在眉心的金光,纹丝儿没动,依旧冰凉梆硬,锲而不舍地要往他天灵盖里钻。
    过了半晌,久到张好都以为这位爷是不是又“睡”过去了,才听见那含着冰碴子的声音,平平淡淡地砸过来,带着一股子冻透骨髓的漠然。
    “照魂。”
    就俩字儿,言简意赅。
    “灭不了。”
    紧跟着又补了仨字儿,像三颗冰雹子,砸得张好心肝脾肺肾一起哆嗦。
    张好那点可怜的希望“噗嗤”一声,灭得比油灯还快。
    照魂?敢情这金光照的不是屋子,是照他张好那点快吓散的魂儿呢,灭不了?这他妈是告诉他,这玩意儿跟他张好今晚的生死一样,没得商量。
    金光不散,他张好的魂儿就得在这祖宗眼皮子底下被照得透亮,照到油尽灯枯,照到人家想怎么捏咕就怎么捏咕。
    他喉咙里“咯噔”一声,像是咽下了一块冻硬的秤砣,堵得他眼前发黑。
    完了,彻底完了!
    这金光就是阎王爷给他点的催命灯,五百大洋?那点黄白之物,这会儿想起来,简直比坟头纸还轻飘。
    他张好贪了一辈子小钱,临了儿,却把自己这点不值钱的魂儿和命,明码实价地送到了一位前朝僵尸王爷的床头上,还让人家用金光给验上货了。
    这他妈是祖宗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啊,他只想哭,可那眼泪珠子刚冒头,就被冻在眼眶子里,掉都掉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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