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静默的国庆
    国庆假期的第一天，苏沐楸的手机异常安静。
    她坐在琴房，盯着屏幕上最后一条来自周予安的消息：【国庆我跟家人一起去山里玩，信号可能不好。】那是三天前发的，之后再也没有新的信息。
    琴房的时钟指向上午十点，苏沐楸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往常这个时候，周予安应该已经发来至少五条消息，”抱怨早起的困倦，山里的蚊子，或者随手拍的模糊日出。”
    ”苏同学，”林教授推门进来，眉头微皱，”你的节奏乱了。”
    苏沐楸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机械地重复同一小节，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距离比赛仅剩四天了，这首《革命练习曲》还有大段技巧不够熟练。
    ”再来一次，”林教授说，”想象你弹的不是音符，而是——”
    ”愤怒，我知道的。”苏沐楸打断他，手指重重砸在琴键上，发出一声刺耳的不和谐音。
    林教授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CD：”听听这个。”
    钢琴声从老旧CD机里流淌出来，是同一个曲子，但演奏者明显错了好几个音。
    ”我女儿十五岁时的录音。”林教授轻声说，”那天她刚得知不能参加心仪的比赛。”
    苏沐楸听出了录音里那股横冲直撞的愤怒，像一头被困的小兽。琴声突然中断，传来少女带着哭腔的咒骂和什么东西砸在地上发出的闷响。
    ”情绪是音乐的灵魂，”林教授关上CD机，”但控制情绪，才是音乐家的必修课。”
    下课已是正午，苏沐楸打开手机，依然没有新消息。社交媒体上周予安的姐姐发了全家出游的照片，周予安站在瀑布前，笑得阳光灿烂，配文”国庆家庭日！”。
    苏沐楸点了个赞，手指悬在评论区上方，最终什么也没写。
    咖啡店的下午班次异常忙碌，国庆假期涌入的游客让苏沐楸应接不暇，手上的烫伤还没好全，碰到热水就钻心地疼。她机械地重复着点单、制作、收银的流程，眼睛却时不时瞟向柜台下的手机。
    ”小姐，我的拿铁好了吗？”一位顾客不耐烦地敲着柜台。
    苏沐楸回过神，匆忙去拿咖啡杯，却失手打翻了奶缸。滚烫的牛奶溅在她手背上，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
    ”对不起，我马上重做。。。”她低头擦拭，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店长闻声赶来，脸色阴沉：”苏，去后面处理一下。小张，你来接替一下。”
    员工休息室里，苏沐楸用冷水冲洗烫伤的手。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顾不上擦手就抓起来看立马查看，是周予安发来的风景照，瀑布下的深潭，碧绿得像块翡翠。
    【好看吗？】他问，仿佛这只是普通的一天，普通的聊天。
    苏沐楸盯着这三个字，一股无名火突然窜上心头。三天没消息，就这？她直接拨通了视频电话，却在接通的一瞬间后悔了。屏幕里的周予安头发湿漉漉的，背景是山林和欢笑的家人，看起来那么轻松愉快。
    ”楸楸！”他惊喜地喊道，”你看这个潭水！”
    ”你知道我手烫伤了吗？”苏沐楸打断他，声音比想象中更尖锐。
    周予安的笑容僵在脸上：”什么？什么时候？”
    ”三天前。我给你发了照片。”苏沐楸死死盯着屏幕，”你根本没看，是不是？”
    周予安的表情从困惑变成愧疚：”这里信号真的不好，消息老是发不出去。。。你手现在怎么样？”
    ”没事，已经好了。”苏沐楸冷冷地回答，虽然手背还红着一大片。
    ”对不起，我。。。”周予安的声音被一阵杂音打断，画面卡顿起来，”。。。山里。。。不稳定。。。”
    通话中断了，苏沐楸盯着”信号中断”的提示，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她知道周予安没有错，山区的信号确实时好时坏，但理智并不能缓解胸口那股闷痛。
    手机又震动起来，是周予安发来的一串断断续续的消息：
    【真的对不起】
    【我没想到这么严重】
    【我明天就回去】
    【楸楸？】
    苏沐楸关上手机，没有回复。员工休息室的窗户正对着一条小巷，几个游客欢笑着走过，手里拿着小国旗。国庆的喜庆氛围与她内心的阴郁形成鲜明对比。
    回到宿舍已是深夜，苏沐楸习惯性地查看手机。十三条未读消息，全部来自周予安，最后一条是：【我买了明天最早的车票回去】
    她应该感到开心的，但某种更复杂的情绪占据了上风。苏沐楸慢慢打字：【不用提前回来，你好好陪家人吧】发送前又删掉，最后改成：【随便你】
    发完这条消息，她立刻关机，仿佛这样就能切断所有烦扰。窗外远处唐人街的国庆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照亮了她贴在墙上的比赛倒计时，只剩三天了。
    凌晨四点，苏沐楸独自来到琴房。没有开灯，月光足够她看清琴键。手指落在冰冷的黑白键上，这一次，她不再追求技巧的完美，而是让所有情绪倾泻而出，对父母控制的愤怒，对周予安的失望，对自己的无能为力。。。琴声如暴风雨般席卷整个琴房，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
    琴房的门突然被推开，苏沐楸抬头，惊讶地看到林教授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两杯咖啡。
    ”早。”老人简单地说，递给她一杯，”比赛前最后两天，我们加练。”
    苏沐楸接过咖啡，热度透过纸杯传到她冰凉的指尖。林教授没有问她为什么半夜来练琴，也没有八卦她红肿的眼睛。他只是翻开乐谱，指了指一段复杂的变奏：”这里，手腕再放松些。”
    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时，苏沐楸发现自己竟然完整地弹完了整首曲子，一个音都没错。不是靠技巧，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就像把灵魂的重量全部压在琴键上。
    ”现在好多了。”林教授难得地露出微笑，”现在回去休息吧，下午我们排练舞台礼仪。”
    回到宿舍，苏沐楸终于打开手机。周予安的消息轰炸般涌进来，最新一条是：【我在回郑州的火车上，下午到。能视频吗？】
    苏沐楸看着这条消息，突然明白自己在气什么，不是他的失联，而是那种被轻易抛下的恐惧。当他享受着家庭旅行时，她在这里挣扎求生；当他在瀑布前欢笑时，她在为烫伤的手发愁。他们之间的距离，从来不只是地理上的。
    她回复：【今天要练琴，没空】
    发完这条消息，苏沐楸再次关掉手机，把自己埋进被子里。窗外，人群的欢庆声远远传来，而她只想沉睡，暂时逃离这个连愤怒都变得复杂的世界。
    在梦里，她站在比赛舞台上，弹奏着无人能懂的旋律。台下空无一人，只有回声在空旷的音乐厅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