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员真不是那么好当的。
    何思漾疲惫地阖目休息，任由造型师在他的头发上喷上厚厚的发胶。
    他是真没有算到在高中毕业后他命里还有一劫，昨晚厚厚一沓的台词背得他眼冒金星，甚至开始怀念背《琵琶行》的美好时光。
    他想过求助系统让他过目不忘，但因为代价是随机的，万一是让他忘记许多重要的事，那就得不偿失了。
    而何思漾的精力不足，在旁人眼里就是另外一种含义了。
    他现在的脸犹如一片饱经风霜的土地，坑洼不平，瑕疵丛生，造型师在给他上粉底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你昨晚做什么去了，不知道今天开机吗？这黑眼圈遮都遮不住，你今年才21，这皮肤都成什么样了，一直在卡粉……”
    何思漾正欲解释，化妆间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年轻的小姑娘急急忙忙地进来说道：“老师您别生气，后期会有磨皮的，绝对看不出来卡粉。这是您的咖啡，真是辛苦您了，不好意思哈。”
    “哪里的话，”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造型师脸色也是惨白的，连连道歉，“对不起啊何老师，我是新来的不懂规矩，您别生气。”
    两个小姑娘互相点头鞠躬，造型师走后，刚进来的小姑娘看到一脸茫然的何思漾，忍不住叹了口气：“何老师，说您精力好吧，您现在又是这个样子；说您精力不好吧，您又……”
    她似是觉得羞耻，纠结了一下还是说道：“前天晚上您不是刚找过耿老师吗，昨晚怎么又……”
    她没再说话，话里的意思却很明确了。
    何思漾反应过来，这是他的贴身助理蒋依叶——一个刚实习转正的小姑娘。
    事关清誉，何思漾立刻澄清：“我昨晚熬夜背台词来着，没干那些事。”
    蒋依叶瞪大了眼睛：“何老师，您看我像秦始皇吗？”
    何思漾：“……”
    蒋依叶：“您要是熬夜背了台词，那我就是秦始皇。”
    何思漾：“……”
    蒋依叶又道：“您哪次拍戏不是临时抱佛脚，每次要么靠提词器，要么就临场发挥，更绝的一次您忘词了，居然直接开始数羊，全靠后期给您配音。”
    何思漾干巴巴地说：“谢谢配音老师。”
    “别谢了，人家在那之后哭着求咱们公司以后有业务别找他了，他宁愿不接活儿。”
    何思漾：“……”
    原身的脑子里装的是脑子吗？
    他都干了些什么蠢事啊！
    “所以何老师，那个……跟您商量个事儿呗？”蒋依叶支支吾吾道，“今天晚上约的那位，您还……”
    “不要了不要了！”何思漾惊恐地摆手，危机感强得跟玩生化危机一样。
    蒋依叶松了口气：“那我送他回去。”
    “送他……回去？”
    蒋依叶点头：“人家已经在房间等着啦。”
    何思漾：“……”
    他有些头痛：“你怎么也不拦着我点……”
    “我哪敢拦您呀，”蒋依叶吐吐舌头，“我上次劝了一句，结果您说我要再多说一句话，马上就把我找个人嫁了，还不给嫁妆的那种。”
    “……我这么能耐呢？”
    蒋依叶冷哼一声：“您狐假虎威罢了，还不都是靠那位吗。”
    何思漾心里一咯噔：“那位……是哪位？”
    “何老师您做傻了吗？”
    “好好说话不然扣你工资。”
    蒋依叶顿时听话道：“得嘞。那位就是那位啊，陈绍楠陈总啊。”
    “陈……”
    “就包养您的那个。”
    “你你你小点声，这是很光彩的事情吗。”何思漾环顾四周。
    蒋依叶疑惑道：“全剧组都知道的事情还需要瞒吗。”
    何思漾：“……”
    天塌了。
    孙猴子在五指山下压了五百年都没有何思漾这么绝望。
    谁来为他发声。
    ————
    12月，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生疼生疼的，何思漾刚出门走几步，耳朵就被冻得通红，手脚像是被冰块包裹着，怎么都暖和不起来，长款羽绒服都挡不住那无孔不入的寒意。
    不远处，何思漾看见了刚结束个人戏份拍摄的耿星陌。
    他穿着深灰色的毛呢长大衣，挺括的版型很好的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形，里面搭着的黑色高领毛衣更凸显出了他优雅的颈部线条。头戴一顶黑色的毛毡帽，微微压低的帽檐下，那双深邃的眼睛更加引人注目。
    看着人模狗样，实际人品没个样。
    何思漾还记着那晚耿星陌给他准备的“大礼”，更因为昨天在耿星陌面前丢了脸觉得尴尬，所以在耿星陌走到面前的时候，他目不斜视地略过耿星陌，径直往片场走去。
    “哎，这是……”蒋依叶不知所措，急急忙忙地追了上去，“何老师，您先把羽绒服脱了。”
    “脱了？！”何思漾裹紧了羽绒服，“你看得见现在在下雪吧？”
    “没办法的呀何老师，”蒋依叶为难道，“哪有偶像剧男主裹得跟个粽子一样。”
    “就算史无前例也不代表后无来者啊。”
    “剧本要求就是这样的呀。”
    何思漾噎住了，和蒋依叶大眼瞪小眼，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依依不舍地脱下了羽绒服。
    羽绒服一脱，何思漾外面就只剩了件黑色大衣，寒意席卷全身，哈一口气，瞬间就变成了白色的雾，还没来得及看清就消散在冷空气里。
    何思漾心里哆哆嗦嗦，外表却强作镇定地往片场走，胳膊突然被人拉住了。
    “给。”
    何思漾转身抬头，耿星陌把一袋暖宝宝递给他，声音有点哑：“找个地方贴上。”
    何思漾嘴硬：“不冷，不要。”
    耿星陌用手背碰了碰何思漾的脸，何思漾连忙向后退：“你干嘛……”
    “脸都冰成这样了还说不冷，你属鸭子的？嘴这么硬。”
    “要你管。”
    “你以为我愿意管你，”耿星陌挑眉，“你感冒了耽误全剧组的进度，拖的不还是我的时间。”
    “……”
    “我如今好歹也是一线男演员，这部戏拍完了还有个秀场要去看，我能陪你耗着，但你能赔得起我的违约金吗？”
    耿星陌笑着叹了口气，本就不算友善的反问中，除了些许挖苦外还充斥着满满的无奈。
    “差点忘了，何老师虽然自己守着清贵身家……”他压低了声音，在何思漾耳边说道，“可这风骨却总要贵人扶，倒是我多虑了。”
    何思漾猛地推开他，眼底凝着寒霜。
    还真是演都不演了。
    之前还装什么文质彬彬的人设，其实就一斯文败类。
    何思漾冷笑道：“根据斯坦福大学《表演艺术中的共情阈值研究》，过度关注他人的经济状况通常源于三点：认知偏差、资源焦虑，以及……”
    他忽然倾身逼近，眼睑半垂遮住瞳孔，睫影在眼底投下刀锋般的寒光，“自我价值认同缺失。需要我借你一本《表演者心理学》补补课么？”
    耿星陌垂眸凝视着他。
    碎雪漫过眉睫时，耿星陌眼里的墨色突然裂成锋利的玻璃渣——与秦云宵眼底的碎光严丝合缝重叠。
    何思漾心一紧。
    “懒得和你多费口舌。”
    他嗤笑着掷出讥诮，喉间却压着腥锈的颤音，雪片割开对视的刹那，他转身就走，扬起的黑色大衣扫落簌簌雪屑，而融在大衣上的雪却沿着脊椎逐渐溃堤。
    何思漾转身卷起的气流缠上耿星陌的衣扣，他的视线悬停在空气里，垂落的睫毛在眼下筛出一片游移的阴翳。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蒋依叶点头哈腰道着歉，“何老师他今天心情不太好，他说话不过脑子，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心情不好？”耿星陌问。
    “或许吧……”下雪天，蒋依叶居然冒起了冷汗。
    何思漾是她的主子，耿星陌是圈里的宠儿，两头都是她得罪不起的人，两国交战百姓遭殃，她这无名小卒只能硬着头皮与二位爷周旋。
    “何老师昨晚熬夜背台词来着，可能没睡够。”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耿星陌听了她的话居然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起床气？”
    “呃呃……”
    “何老师这么努力，真是太让人感动了。”
    “哈哈……”
    “拿去给他，”耿星陌把那一袋子暖宝宝递给蒋依叶，“可能是何老师贵人多忘事，这东西还是他前天吃饭的时候找我要的，说他怕冷，一次得贴好几个。”
    “原来是这样，太谢谢您了，我现在拿去给他。”蒋依叶如临大赦，接过就跑。
    耿星陌在原地静静伫立，深灰色的大衣像是融入了冬日天空的深沉与静谧。
    “星陌哥，这天好冷啊，我已经预感到我们之后拍戏会有多凄惨了。”
    饭桌上，何思漾支着脑袋看他，目光里带着天然的钩子，闪着耐人寻味的光。
    耿星陌顺势而为：“我那里有暖宝宝，你要是冷的话可以找我要。”
    “要多少都可以？”
    “管够。”
    “星陌哥若是给不起呢？”
    “试试不就知道了。”
    何思漾笑了：“那我拭目以待喽。”
    他们的对话多少带着些成年人之间无须多言的颜色，可没聊多久，耿星陌也不知道他哪句话说错了，何思漾直接给他来了一拳，疼得他至今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然后何思漾就像突然换了一个人似的，字字句句都在敷衍他，最后直接提出要回房间。
    耿星陌以为他这是心急了，跟着人到房间门口，结果自己被关外面了。
    何思漾不想睡他了。
    耿星陌对此大为震撼。
    他百思不得其解，回到房间后仔仔细细地反思了一遍自己的言行举止，努力找到何思漾放弃睡他的理由，却一无所获。
    耿星陌感觉自己的天灵盖被掀开来灌了碗冰镇螺蛳粉。
    他，耿星陌，一位出道近十年的当红一线男演员，想睡他的人从凛江排到了巴黎，如今都到何思漾的嘴边了，却被何思漾自己放跑了。
    耿星陌难受得一夜未眠，第二天跑去找何思漾，在看清何思漾身上的痕迹后，他手里拿的剧本都要握不住了。
    但也可能……是摔的呢？
    耿星陌安慰自己。
    这份自我安慰在他看到洗手台上被打翻的润滑油后碎了一地。
    虽然他不愿意被何思漾睡，但这不代表他能接受何思漾放弃他转头去和别人睡。
    耿星陌的尊严仿佛跑去和下水道的美人鱼拜把子了。
    该说不说耿星陌确实是个好演员，内心都天崩地裂了，还能面不改色地跟何思漾对戏，甚至能淡定地接住何思漾的发难。
    离开房间前，他云淡风轻地提出想要一杯咖啡，而今天他都拍完三场个人戏了，耿星陌连个咖啡豆都没看见。
    今天他下了戏后身心俱疲，看到何思漾来了连水都没喝，拎着一袋子暖宝宝就来大冬天送温暖了。
    然后他这热脸就贴了冷屁股。
    耿星陌多高傲的一个人，哪受得了这气，上下嘴唇一碰就开始阴阳怪气。
    于是他不仅挨了一顿骂，碰了一鼻子灰，还被诊断为了“自我价值认同缺失”。
    耿星陌有些心梗。
    到底谁才是想潜规则的那个，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这么讨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