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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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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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天空阴沉得如同打翻的墨汁,厚重的乌云低低压在城市上空,空气沉闷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远处,一道刺目的闪电撕裂天幕,紧接着是滚雷沉闷的轰鸣,预告着一场倾盆大雨即将来临。
这压抑的天气,如同无形的钩子,轻易地勾起了白景深埋心底,最不愿触碰的记忆碎片——瓢泼冰冷的大雨,旋转闪烁,刺破雨幕的猩红警灯,扭曲变形、散落满地的车辆金属碎片,暗红的,粘稠的血迹被无情的雨水冲刷晕染,在柏油路上蔓延成狰狞的蛛网图案……
还有,那撕心裂肺,穿透雨声的孩童哭喊……
“铃铃铃——!”
刺耳的手机铃声如同救命的绳索,猛地将白景从冰冷窒息,几乎要溺毙的幻象深渊中拽回现实。
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的衣衫,冰凉地贴在皮肤上。
几缕微卷的碎发被汗水濡湿,黏在苍白失血的额角。
镜中映出的那张脸,褪去了舞台上的完美光环,只剩下近乎透明的脆弱和破碎感。
白景用力闭了闭眼,清了清发紧,干涩的喉咙,才按下接听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孙叔?”
“小景啊。”电话那头传来司机老孙焦急的声音,背景是嘈杂刺耳的汽车喇叭声。
“堵死了,前面出了连环追尾。我这被卡在立交桥上了,动弹不得。看这天马上要下暴雨,你等等再出来,或者…你看能不能让霍西安排个车先送你?”
白景暗暗松了口气,仿佛得到了一个短暂的喘息机会:
“好,孙叔,我知道了。您别急,注意安全,我自己想办法。”
白景挂断电话,却丝毫没有要回到那个充斥着化妆品和人群余温的,令人窒息的休息室的意思。
他走到书城员工通道的后门口,倚在门框边,望着外面被越来越浓的雨雾笼罩的世界,眼神放空,任由思绪飘散。
湿冷的,带着泥土腥气的风从门缝钻进来,吹在他脸上,带来一丝清醒。
“滴滴——”
一阵短促而清晰的汽车鸣笛声穿透了渐渐密集的雨声。
白景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只见一辆线条冷硬,通体漆黑的豪华商务车,如同蛰伏的猎豹,静静地停在书城侧门不远处的临时停车位上。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了驾驶座上那张线条冷硬,如同雕塑般的侧脸。
“去哪?”
钟怀的目光穿过越来越密的雨帘,精准地落在白景身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白景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
“雨大了,我送你。”
不等白景做出任何回应,无论是接受还是拒绝。
钟怀已经干脆利落地推开车门,高大的身影毫不犹豫地冲入了越来越大的雨幕之中。
豆大的雨点瞬间打湿了他额前的黑发,顺着他棱角分明的冷峻脸庞滑落,流过他紧抿成一条直线的,显得格外坚毅的薄唇,砸在他深色的冲锋衣上,洇开深色的水渍。
钟怀大步流星地绕过车头,几步就冲到白景面前,一把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动作干脆利落。
“上车。”钟怀的声音被雨声模糊,却异常清晰有力。
白景怔怔地看着他。看着雨水顺着他刀削般的下颌线滴落,看着他被雨水打湿后更显深邃的眉眼,看着他为了自己毫不犹豫冲入雨中的身影……
一股难以言喻的,滚烫的热流猛地从心口炸开,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七年前那个雨夜山林的记忆碎片,与眼前这个为他遮风挡雨的身影,在这一刻诡异地重叠了。
白景没有丝毫犹豫,弯腰钻进了温暖干燥,弥漫着淡淡皮革和洁净空气清新剂味道的车厢。几乎是同时,钟怀也关上了他这边的车门,隔绝了外面喧嚣的雨声世界。
“擦擦。”一条干净柔软,带着阳光晒过味道的毛巾递到了白景面前。
钟怀的声音在密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低沉醇厚。
“谢谢。”
白景接过毛巾,低下头,慢慢擦拭着脸上和发梢沾染的雨水水珠。
一股淡淡的,极其清冽又充满生机的气息。
如同雨后被阳光晒暖的松林,混合着湿润泥土和初生嫩芽的味道,随着白景的动作,丝丝缕缕地在温暖的车厢里弥漫开来。
那是顶级Omega无意识散发出的信息素,此刻带着点受凉后的脆弱感,更加惹人怜惜。
钟怀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这香气…比在签售会上闻到的更加清晰,更加浓郁。
它霸道地钻入他的鼻腔,唤醒着某种沉睡已久的记忆,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从灵魂深处涌起的悸动和安心。
钟怀强压下心头的异样,启动了车子。
引擎低沉而平稳的嗡鸣,如同深海鲸歌,在车窗外密集的雨点敲击声中,构筑起一个令人心安的堡垒。
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开又合拢,单调的节奏在昏黄路灯映照下,像是时间笨拙而固执的刻度。
“地址?”钟怀低沉的声音响起,目光如同磐石般锁定在前方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的路面上。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稳稳地握着方向盘,指关节在仪表盘幽微的光线下显得分明。
白景报出一个位于城西高端别墅区的地址,音节在温暖的车厢里落下,随即被更深的沉默包裹。
只有雨刷的刮擦声,轮胎碾过积水路面的哗啦声,以及空调系统持续送出的、带着干燥暖意的风声,交织成这狭小空间唯一的背景音。
白景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上那股因噩梦与寒冷而凝结的,几乎要冻裂骨髓的寒意,正被这方寸之间的暖意,以及身边人那存在感极强的沉稳气息,一点点地,不容抗拒地融化驱散。
他侧过头,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钟怀专注开车的侧脸上。
线条冷峻如刀削斧凿,高挺的鼻梁投下深邃的阴影,薄唇抿成一条缺乏弧度的直线,紧绷的下颌线透着拒人千里的疏离感。
然而,这副坚硬冰冷的外壳之下,却似乎还蛰伏着七年前那个在阳光下会为他刻意放慢脚步,绞尽脑汁讲着笨拙故事的少年。
这个认知让白景心头泛起一丝微弱的暖流,仿佛破开冰层的一缕阳光。
为了彻底驱散噩梦残留的最后一丝阴霾,也为了打破这过于凝滞的空气,白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主动挑起话题。
他聊起这场毫无征兆便倾盆而下的暴雨,聊起签售会上读者们热情的呼喊和堆叠如山的书籍,语气刻意放得轻松自然,甚至带着点职业性的俏皮。
钟怀的回应依旧简洁,如同他这个人本身,惜字如金。但他听得很认真,每一次简短的“嗯”或“是么”,都落在恰当的点上,偶尔一两句精准的点评,如“读者很热情”或“雨确实很大”,总能恰好接住白景抛出的线头,让对话不至于冷场。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在密闭的车厢里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白景的目光流连在车窗上钟怀的倒影上。
那轮廓在雨水的折射和车窗的弧度下有些模糊,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晰感。
听着那低沉的嗓音,感受着身边源源不断传来的无形气息,白景觉得自己冰冷的躯壳和疲惫的灵魂,正被一种奇异的,缓慢而坚定的暖流所修复,所充盈。
这暖流不同于空调的热风,它来自更深的地方。
“白景…”钟怀趁着前方一个漫长的红灯缓缓停下,指尖无意识地在真皮方向盘上轻轻敲击着,那细微的叩击声几乎被音乐掩盖。他忽然开口,打破了流淌的旋律。
“嗯?”白景立刻转过头,小鹿般的眼睛清澈见底,带着全然的专注望向他,仿佛他是此刻唯一重要的存在。
雨水在车窗外汇聚成细流滑落,将他的面容映衬得格外柔和。
“是你的真名吗?”钟怀的目光也转向他,深邃的眼眸深处,翻涌着纯粹的好奇,以及一丝被极力压抑的不安。
他害怕听到否定的答案,那意味着某种期待的落空;更害怕这询问本身显得唐突冒犯,打破这来之不易的,脆弱而珍贵的氛围。
“当然,”白景微微挑起一侧眉毛,唇角勾起一个带着点狡黠意味的弧度,像只发现了什么有趣秘密的猫。
“怎么?很难理解一个作家会用真名行走江湖?”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钟怀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局促,像平静湖面投入了一颗小石子。
“不,”钟怀几乎是下意识地否认,迅速移开视线,投向挡风玻璃上方跳动着猩红数字的倒计时器,仿佛那数字蕴含着某种宇宙的真理。
钟怀感到自己的耳根在不受控制地升温,好在昏暗的光线下并不明显。“只是…听说很多作家会用笔名,保护隐私。”
钟怀的声音竭力维持着平稳,但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却微微蜷缩了一下,指节泛白,泄露了主人内心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