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石下狭窄的避雨处，挤着狼狈不堪的四人。
    裴彦顶着满头满脸的红肿包，雨水顺着湿透的头发往下淌，流过被蜂蜇得发亮变形的眼皮，更添几分滑稽的狰狞。
    他死死盯着林疏月手中那根针，肿胀的嘴唇翕动：“催命的符…索债的签…林疏月，这东西，你认得？”
    林疏月的目光依旧凝在那幽蓝的针尖上，雨水顺着她纤瘦的手指滑落，声音在雨幕中显得格外清冷：“针尾无鼻，打磨圆滑，专为脱手不留痕。针尖淬”蓝鸩”，见血封喉，中之者瞬息毙命，骨殖久浸亦会泛蓝染毒。江湖上用得起、也用得上这种毒针的，不多。”
    “蓝鸩…”裴彦咀嚼着这个名字，眼神锐利起来，“又是它！柳文轩、陈启…现在连埋在这草海下的骨头都不放过，梅堂这群杂碎，到底在草里掺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东西，要用这种歹毒手段灭口？”
    一旁，周大斧紧紧抱着小石头，听着“蓝鸩”、“瞬息毙命”这些词，脸都吓白了，下意识把儿子又往怀里箍紧了些。
    小石头被勒得哼唧了一声，茫然地看着大人们凝重的脸色，又看看外面哗哗的大雨，小声嘟囔：“爹…饿…”
    这稚嫩的童音在沉重的氛围里显得格外突兀，周大斧这才想起什么，手忙脚乱地去摸背上那个湿了大半的包袱：“对…对对，炊饼！我带了炊饼。”
    他掏出一个被雨水泡得有些发胀的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里面几个同样湿漉漉、边缘泡软的饼子。
    裴彦正满心怒火和蜂毒带来的灼痛烦躁，瞥见那惨不忍睹的炊饼，肿眼泡都瞪圆了：“这时候了还吃炊饼？你脑子里除了炊饼还能装点别的吗？”
    可是他吼完，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噜”一声巨响，在雨声中格外清晰。
    周大斧尴尬地举着炊饼，讪讪道：“大…大人，不吃饱…哪有力气抓坏人…”
    “噗嗤。”一声极轻的笑，如同冰珠落玉盘。
    裴彦和周大斧同时愕然转头，看向声音来源。
    林疏月依旧捏着那根毒针，清冷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像是错觉。
    她目光扫过裴彦那副狼狈不堪、饥肠辘辘却又强撑威严的模样，以及周大斧憨厚茫然举着泡水炊饼的姿势，淡淡道：“周大斧说的言之有理。大人肿着脸咆哮，中气倒还足，想必是饿得轻了。”
    “林疏月！”裴彦气得差点跳起来，牵动脸上伤口，疼得一阵一阵的，配上那肿脸，活像个被踩了尾巴的愤怒青蛙，“你…！”
    小石头看着裴彦扭曲的脸，小嘴一咧，咯咯笑了起来：“裴叔叔…脸…大包子！”童言无忌，瞬间戳破了裴彦最后一点强撑的体面。
    周大斧想捂儿子的嘴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尴尬赔笑，把湿炊饼往前递了递：“大人…您…您先垫垫？”
    裴彦气得胸口起伏，狠狠瞪了林疏月一眼，又看看周大斧父子，再看看那湿哒哒的炊饼，最终自暴自弃般一把抓过一个，恶狠狠地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嘟囔：“…等雨停了…就开始收拾收拾梅堂那帮人了！”
    雨势稍歇，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折腾了一夜的四人，带着那个吓坏了的小乞丐，艰难地离开了那片充满死亡气息的醉仙草海，攀回了百鬼窟的矿洞裂口。
    回到开封府时，天已大亮。裴彦那副“五彩斑斓”的尊容，一进衙门就引起了轰动。
    王捕头带着几个衙役迎上来，看见自家大人顶着猪头般的脑袋，脖子手臂上还布满了红肿的包，都惊得目瞪口呆。
    “大人，您这是…捅了马蜂窝了？”王捕头小心翼翼地问。
    “哼！”裴彦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牵动脸上伤口，又是一阵抽气。
    他一边指挥人安顿好那小乞丐，一边下令，“王捕头，立刻带人去百鬼窟深处那个裂谷。下面有一片极大的醉仙草海，草根下埋着大量尸骨。给老子一寸寸地搜，掘地三尺，也要把所有的骨头和可疑物件都挖出来。特别是…带蓝痕的骨头！”他想起林疏月说的蓝鸩浸骨。
    “是！”王捕头神色一凛，领命而去。
    裴彦又看向林疏月，她虽然也浑身湿透，略显疲惫，但比起他的惨状，简直称得上体面。
    “你，”他指了指林疏月，“赶紧去收拾一下，然后去药库，把府里所有关于毒物、尤其是”蓝鸩”和醉仙草配伍的记录，都给本官找出来，还有，配点消肿止痒的药，要快。
    林疏月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转身朝大牢方向走去。只是那背影，怎么看都透着一丝“懒得理会”的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