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4章雨夜伞半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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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22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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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府地牢深处,血腥味尚未散去。
被裴彦一掌劈昏的杀手还瘫在冰冷石地上,林疏月腕间棉布边缘洇开的血痕刺目和裴彦右手掌深可见骨的刀伤更是鲜血淋漓。
府衙的医官被连夜唤来,手忙脚乱地为两人处理伤口。
裴彦紧抿着唇,脸色因失血和剧痛而微微发白,任由医官用烈酒冲洗他掌心翻卷的皮肉,再敷上厚厚的止血生肌散,用细布层层裹紧。
整个过程他一声未吭,唯有额角渗出的冷汗暴露了痛楚。他冰冷的目光却始终钉在角落那个刚刚被一桶冰水泼醒、正瑟瑟发抖的杀手身上。
林疏月腕间的擦伤处理起来简单得多。
她拒绝了医官,自己用清水洗净伤口,撒上一点金创药粉,扯了块干净布条利落地缠好。
动作间,新换的厚实棉衬镣铐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她垂着眼睑,仿佛那点皮外伤不值一提。
“说!”裴彦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和不容置疑的威压,“是谁指使你?”
杀手被冰水浇得浑身湿透,脸上还糊着鼻血,对上裴彦那凶兽般的眼神,心理防线早已崩溃。
他哆嗦着,牙齿咯咯作响:“是……是”疤面爷”!城西骡马市的地头蛇……他……他给了小人五十两银子……让小人绑了那牢头的崽子……然后逼他毒杀这女囚……”
裴彦眼中厉芒爆射,梅堂的外围爪牙,果然是灭口加清除绊脚石的一石二鸟之计。
“孩子已经找到了。”林疏月忽然开口,声音清冷,目光锐利地钉在杀手脸上,“所以你们的人被擒,疤面人也抓住了。”
杀手脸色瞬间惨白,嘴唇颤抖着,像是想说什么,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裴彦冷笑一声,不再废话,对衙役厉声道:“看好他,立刻提审疤面人,撬开他的嘴,我要知道梅堂在骡马市的据点。”
夜色深沉,秋雨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带着刺骨的寒意。
开封府衙门口,灯笼在风雨中摇曳,光线昏黄。
周大斧抱着裹在厚毯子里、依旧昏迷高烧的儿子小石头,跪在地上,对着裴彦和林疏月的方向砰砰磕头,老泪纵横,语无伦次。
“谢大人救命之恩!谢林姑娘救命之恩!我周大斧……我周大斧这条贱命,以后就是您二位的,赴汤蹈火……”
“行了!”裴彦不耐地打断他,声音带着疲惫和痛楚,“赶紧带孩子去找苏云袖,仔细诊治!”
周大斧连连点头,却又忍不住抬头,独眼里满是困惑和敬畏:“说起来,林姑娘……您、您是怎么知道石头被藏在城隍庙后的老槐树洞里的?那地方……那地方连我都不知道啊。”
林疏月微微抬眸,雨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声音平静却清晰:
“绑匪让你子时前到城隍庙取回儿子,说明藏人处不会太远。城隍庙后墙根是取钱地,看似隐蔽,实则人来人往时仍有风险。真正隐秘且能容人的地方……”
她顿了顿,目光微冷,“城隍庙后有一片荒废的义庄旧址,紧邻干涸的旧护城河沟。沟边有棵百年老槐,雷劈中空,内里腐朽,形成树洞,洞口被野藤遮掩,寻常人难以发现。且那位置居高临下,既能监视城隍庙后墙动静,旧河沟又便于抛尸灭迹。”
周大斧听得目瞪口呆,嘴唇哆嗦着,半天才挤出一句:“您、您连这都知道……”
“汴京城的每一寸土地,我都走过。”林疏月淡淡道,语气里透着一丝笃定。
裴彦站在一旁,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
衙役扶着千恩万谢的周大斧和他怀中的孩子匆匆离去。
裴彦这才看向一直沉默站在他身侧、同样被雨水打湿了鬓角的林疏月。
府衙的仆役连忙撑开一把宽大的油纸伞,恭敬地递到裴彦面前。
裴彦用未受伤的左手接过伞柄,然后他看了看林疏月,又看了看自己裹着厚厚绷带、依旧隐隐作痛的右手,沉默了一瞬。
然后,他手臂微抬,将宽大的油纸伞,稳稳地撑开在两人头顶。
伞面很大,足以遮蔽风雨。
然而,裴彦站的位置,却极其微妙地偏向林疏月一侧。
冰冷的雨点噼啪敲打着伞面,顺着伞骨汇成细流落下。
林疏月立刻感觉到头顶密集的雨点消失了,只有几丝冰凉的雨星偶尔飘到脸上。
她微微侧头,目光落在裴彦的左肩。
昏黄的灯光下,可以清晰地看到,那深青色的官袍左肩部位,连同包扎着旧箭伤的里衬,都暴露在伞沿之外。
雨水冲刷着那片衣料,迅速将其浸透,颜色变得深暗。雨水甚至顺着衣料的褶皱,流向他刚刚被包扎好的右掌绷带边缘。
林疏月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抬起头,看向裴彦那张在伞下阴影中显得更加疲惫的侧脸。
他下颌线紧绷,薄唇紧抿,目光直视着前方雨幕中的街道,仿佛并未察觉自己半边身子已淋在雨中。
清泠泠的声音,在淅沥的雨声中响起,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异样:
“大人左肩伤口,再被雨水浸泡,恐会溃烂化脓。届时高烧不退,开封府诸多悬案,怕是要耽搁了。”
她的语气平静,甚至带着点惯常的疏离。
裴彦的脚步顿了一下。
但他没有回头,依旧目视前方,握着伞柄的左手却几不可察地收紧。
那厚实柔软的棉衬镣铐边缘,几乎擦过他的手臂。沉默在雨夜中蔓延了几息,只有雨点敲打伞面的声响。
终于,他低沉而硬邦邦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冷硬,穿透雨幕:
“本官自有分寸。这点雨水,死不了人。”他顿了顿,声音似乎更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却又异常清晰地补充了一句,像是解释,又像是命令:
“总比你穿着这身单薄囚衣,染了风寒,误了查案强!”
说完,他不再言语,只是稳稳地撑着那把明显倾斜的伞,迈开步子,踏入了前方更加深沉的雨夜之中。
深青色的官袍左肩,在昏黄的光线下,湿透的布料紧紧贴着他的身体,雨水顺着衣角不断滴落。
林疏月站在原地,隔着雨幕,看着裴彦那挺直却半边淋湿的背影,和他手中那把固执倾斜的油纸伞。
腕间镣铐的棉布衬垫,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被他手臂擦过的、极其微弱的暖意。
雨水顺着她的脖颈滑入衣领,带来一阵寒颤,然而伞下这一方小小干燥的空间,却又带着一种突兀的暖意。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拖着有些沉重的镣铐,跟上了裴彦的脚步。
两人并肩一起行走在空寂无人的雨夜长街。
宽大的伞面固执地向她倾斜,遮蔽了雨水。
伞沿滴落的水珠,在两人之间织成一道沉默的帘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