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彦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杀意。
    陈启案尚未了结，那个寒门替考者的冤屈也同样需要昭雪。
    他冷冷扫了一眼烂泥般的孙有财：“押下去！严加看管！”
    随即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向那间弥漫着浓烈醋味和死亡气息的验尸房。
    验尸房内，气氛肃穆而压抑。
    冰冷的石台上，陈启瘦削僵硬的尸体静静躺着，仿佛承载着整个寒门难以言说的苦难。
    苏云袖早已准备好瓦盆、陈醋和松柴，小脸紧绷，眼圈微红，周大斧则是有些紧张地守在门口。
    此时林疏月站在石台边。
    她已换下那身沾满泥泞的囚衣，穿着一件浆洗得发白的干净旧衣，外面罩着验尸专用的粗布罩袍。
    手腕上，那副裴彦昨夜新换的、棉衬厚实柔软的镣铐在惨白的石灰墙壁背景下，依旧醒目地昭示着她的身份。
    她低下头，让苏云袖仔细地将陈启右腿的裤管卷至大腿根部，露出那条饱经苦难的腿——皮肤黝黑粗糙，青筋虬结，小腿因常年肿胀而变形。
    “点火。”林疏月的声音平静无波。
    苏云袖连忙吹燃火折，点燃瓦盆下的松柴。
    橘红色的火焰舔舐着盆底，盆中的陈年米醋开始翻滚，蒸腾起浓烈刺鼻的白色酸雾。
    雾气袅袅升起，将陈启冰冷的右腿笼罩其中，也模糊了林疏月沉静的侧脸。
    松木燃烧的噼啪声，醋液蒸腾的滋滋声，是这阴冷空间里唯一的声响。
    裴彦无声地走进来，站在稍远一些的阴影里，目光沉沉地落在石台方向。
    时间在等待中慢慢流逝。。。。。。
    林疏月静立着，目光穿透蒸腾的醋雾，紧紧锁定着陈启的右腿胫骨位置。
    她的专注近乎神，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已消失，只剩下眼前这具沉默的躯体和她需要追寻的真相。
    昏暗的光线下，她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紧抿的唇线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韧。
    腕间那副新换的、厚实的棉衬镣铐，随着她偶尔细微调整观察角度的动作，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在这寂静中竟显得格外清晰。
    裴彦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从那被醋雾笼罩的伤腿，移到了林疏月被镣铐束缚的手腕上。
    厚实的深青色棉布包裹着她纤细的腕骨，衬得那露在外面的一小截手腕皮肤愈发苍白。
    他想起昨夜泥泞雨水中，她腕间刺目的红痕和紫淤，想起自己失控的力道……
    一种难以言喻的滞闷感悄然爬上心头。
    他强迫着自己移开视线，重新投向醋雾中的尸体，但那被棉布小心包裹的镣铐边缘，却仿佛带着某种微弱的温度，固执地停留在他的感知里。
    “熄火。”林疏月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火焰熄灭，浓白的醋雾缓缓散开。
    苏云袖立刻上前，用干净的细棉布巾，小心翼翼地去擦拭陈启右小腿胫骨部位被醋汽熏蒸得湿润的皮肤。
    随着湿气的拭去，石台旁陡然响起苏云袖压抑不住的、带着哭腔的惊呼：“天哪……！”
    只见那黝黑的皮肤之下，在惨白的胫骨表面，赫然显现出一道令人触目惊心的巨大裂痕。
    那裂痕斜贯整个胫骨中段，如同是被巨斧劈开。
    边缘并非光滑，而是那种布满了犬牙交错的细小骨刺和碎裂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