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章獭踪迷津(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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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16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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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混杂着懊恼、烦躁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窒闷感,瞬间浇灭了他胸中翻腾的怒火。
他猛地松开了手,仿佛是被那淤痕给烫到。
林疏月收回手,手腕火辣辣地疼。
她没再看裴彦,只是沉默地转过身,拖着沉重的镣铐,步履蹒跚地走向岸边快船的方向。
泥泞在她脚下发出粘滞的声响,湿透的囚衣紧贴着单薄的脊背,在凄冷的秋雨中,显得格外的孤寂而倔强。
周大斧赶紧指挥衙役将瘫软的孙有财捆成粽子。
裴彦站在原地,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胸口的伤处、手臂的划痕、还有心底那片莫名的空茫,都在隐隐作痛。
他看着林疏月在泥泞中艰难前行的背影,看着那副束缚着她、却也刚刚立下奇功的棉衬镣铐,紧抿的薄唇绷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深夜,死牢。
雨水敲打着牢房高窗外狭窄的石板,发出单调而冰冷的声响。
白日里泥水与搏杀的疲惫,此时全压在林疏月身上。
她靠坐在角落相对干燥的稻草堆上,闭着眼,被湿冷囚衣包裹的身体微微发颤。
手腕上那被裴彦攥出的紫红淤痕和被镣铐边缘新磨出的火辣痛楚,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牢门铁链哗啦作响,被轻轻打开。
一道高大的身影,裹挟着牢狱通道里阴冷潮湿的空气,无声地走了进来。
是裴彦,他换了一身干净的深青色官袍,但眉宇间的疲惫和左胸伤处包扎的痕迹依旧明显。
他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冷峻。
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林疏月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扫过她湿发紧贴的苍白额头,扫过她微微颤抖的肩膀,最后,定格在她搭在膝盖上、露在囚衣袖口外的手腕上。
那深青色的棉衬镣铐边缘,新磨出的红痕和紫红的淤痕交织在一起,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
林疏月感觉到了他的目光,缓缓睁开眼。
那双杏眼在黑暗中依旧清亮,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和惯有的讥诮,静静地看着他。
裴彦依旧沉默。
随后他从宽大的官袍袖中,取出一副东西——一副全新的、在昏黄灯火下泛着幽冷光泽的棉衬镣铐。
形制与之前那副相同,但内圈的棉布明显更加厚实柔软,深青色的布面浆洗得更加挺括,边缘的针脚也更为细密整齐,显然是连夜赶制的。
他上前一步,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甚至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硬。
他半蹲下身,不由分说地伸出手,冰冷的手指触碰到林疏月腕间那副沾着泥污、内衬已被磨薄甚至有些变形的旧镣铐锁扣。
林疏月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并未反抗,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裴彦的动作出乎意料地熟练,似乎有特意研究过这镣铐的构造。
他沉默而迅速地解开旧镣铐的锁扣,将那副沉重的束缚从林疏月腕间卸下。
旧镣铐内衬上沾染的泥污和淡淡的血腥气在空气中弥漫开。
然后,他拿起那副全新的、内衬厚实柔软的镣铐,同样沉默而迅速地,将铁环重新扣在了林疏月纤细的手腕上。
厚实柔软的深青色棉布瞬间包裹住她磨伤的皮肤,隔绝了精铁最直接的粗粝。
那柔软的触感,带着新棉特有的干净气息,与周遭的阴冷潮湿格格不入。
做完这一切,裴彦直起身。
他没有看林疏月的眼睛,只是将换下的那副沾满泥污、内衬磨损的旧镣铐随手丢在旁边的干草堆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在寂静的牢房里响起,带着一种刻意的平淡,却又像在解释着什么:
“这副……棉厚三分。”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飞快地扫过林疏月腕间新换上的、厚实柔软的衬垫,补充道,语气依旧生硬:“……莫要再磨伤。”
说完,他不再停留,猛地转身,深青色的官袍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牢房。
沉重的铁栅栏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关上,落锁的声音在雨夜中格外清晰。
牢房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林疏月依旧是靠墙坐着,垂着眼睑,有些无言。
手腕上,那副全新的镣铐沉甸甸的,冰冷的铁环外,是厚实得近乎温暖的深青色棉布,柔软地贴合着皮肤,隔绝了旧伤和新痕的痛楚。
那陌生的、被小心包裹的感觉,像是一个无声的宣告。
许久,她缓缓抬起被新镣铐锁住的手腕,指尖轻轻拂过那厚实柔软的棉布衬垫。
冰冷的铁环与温软的棉布形成奇异的触感。
一丝极淡、近乎虚无的弧度,在她苍白的唇边悄然漾开,带着惯有的三分讥诮,却又似乎多了点别的东西。
她看着牢房门口的方向,那里早已空无一人,只有冰冷的铁栏和雨夜的黑暗。
清泠泠的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玩味,在寂静的雨夜牢房中低低响起:
“他……这是脑子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