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下的“问候”
    指令如同投入深海的鱼雷，携带着Zero那冰冷狂暴的“反击”能量，在多重加密的匿名网络中无声潜行，直指三年前首都星圈那场奢靡晚宴的黑暗核心。工作室内，沈砚的目光却穿透了虚拟的数据海洋，落向窗外灰烬星铅灰色的、仿佛凝固的现实。
    光屏上，代表直播间流量的曲线依旧在底部微弱地挣扎，如同搁浅垂死的鱼。平台的限流如同冰冷的铁幕，将他与外界沟通的主要渠道彻底封锁。林薇的情报如同冰冷的铁证，将霍顿男爵那张交织着旧恨新仇的恶毒面孔，清晰地烙印在沈砚的感知中。
    线上舆论绞杀，平台釜底抽薪……接下来呢？对于一个习惯了在阴影中挥舞权杖的旧贵族，当“体面”的手段未能立刻奏效，更直接、更野蛮的獠牙，必然会展露。
    沈砚的感知如同无形的雷达，悄然扩散。精神力在“观气寻理”的视野下，不仅仅扫描自身，更如同细腻的蛛网，覆盖向工作室外的区域——灰烬星这片被遗忘之地特有的、混杂着工业尘埃、底层挣扎与无序暴力的气息。
    变化，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细微却清晰。
    工作室所在的废弃工业区顶层公寓，原本只有少数几个固定面孔在附近活动：一个酗酒但从不惹事的维修工老头，一个沉默寡言、早出晚归的拾荒者，还有一个偶尔骑着破旧悬浮摩托呼啸而过的、不知名的混混。他们的“气”，带着灰烬星特有的沉滞、麻木或短促的暴戾，如同背景噪音。
    但最近几天，几个新的“气”点，如同不和谐的杂音，突兀地嵌入了这片背景之中。
    在对面废弃冷却塔的阴影里，总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如同石雕般凝固，偶尔有劣质烟草燃烧的微弱红点闪烁。
    楼下锈蚀的金属楼梯拐角，多了一个总是“恰好”在擦拭他那双锃亮（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皮靴的男人，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扫向通往顶层的通道。
    街角那家永远散发着机油和劣质合成食物气味的“扳手酒吧”门口，也多了一两个生面孔，穿着廉价的仿皮夹克，脖颈或手臂裸露处能看到廉价的皮下植入体金属光泽，眼神像秃鹫般在公寓入口处逡巡。
    他们的“气”，不同于灰烬星本地人那种被生活磨平棱角的麻木或短促的爆发，而是带着一种刻意收敛的、如同捕食者般的专注与等待。更关键的是，在这些人的“气”之中，沈砚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如同烙印般清晰的“契约”气息！那是一种淡金色的、带着强制约束力的能量丝线，并非源于他们自身，而是从遥远虚空的某一点投射而来，如同无形的缰绳，束缚着他们的行动。
    雇佣兵。
    或者说，拿钱办事、层级不高的街头打手。
    目标，不言而喻。
    “线下骚扰，制造”意外”冲突，留下”把柄”……”沈砚心中冷笑。霍顿男爵的手段，果然不出所料。线上抹黑，平台封杀，线下再制造点“治安事件”，坐实他“危险分子”的形象，为后续更“合法”的打击（比如安全部门介入）铺路。简单，粗暴，但在灰烬星这种法外之地，异常有效。
    他需要生活物资。工作室的合成营养膏储备告罄。这本身就是一个对方必然会利用的契机。
    沈砚没有回避。他换上了一身灰扑扑、毫不起眼的工装外套，戴上一顶磨损的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动作自然，如同任何一个需要出门采购的底层居民。只是在推开门，步入外面混杂着金属锈蚀和尘埃气息的空气时，识海中“观气寻理”的视野已悄然运转到极致。
    精神力触须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无声地扫描着周围半径百米内的每一个生命气息、每一丝能量流动。对面冷却塔阴影里的“石雕”气息微动，楼下楼梯拐角那个擦靴子的男人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街角酒吧门口的两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瞬间聚焦过来！
    鱼，上钩了。
    他步伐平稳，走向通往底层生活区的、布满锈迹和油污的金属旋梯。旋梯狭窄、陡峭，光线昏暗。这是最容易制造“意外”的地方。
    就在他走到旋梯中段，一个相对逼仄的转角平台时——
    “嘿！看着点路！没长眼睛啊？”
    伴随着一声刻意拔高的、流里流气的叫嚷，三个身影如同凭空出现般，从下方拐角猛地窜了上来！动作迅猛，带着一股浓烈的廉价合成酒精和汗臭混合的刺鼻气味，瞬间堵死了沈砚前方的去路，也挡住了他后退的空间。
    三个男人。典型的灰烬星底层混混打扮，破烂的皮夹克敞着怀，露出下面廉价的肌肉强化植入体和闪烁着不稳定红光的劣质义眼。为首一个留着莫西干头、半边脸覆盖着粗糙金属纹路的壮汉，故意用他那条明显经过力量强化的合金手臂，蛮横地朝着沈砚的肩膀撞来！力道凶狠，角度刁钻，显然不是简单的“不小心”，而是冲着将他撞下陡峭楼梯去的！
    同时，他身后两个同伙，一个剃着光头、脖颈上盘着狰狞电子刺青，另一个瘦高个、指关节改装成尖锐金属凸起，也配合地发出不怀好意的哄笑，身体微微前倾，形成夹击之势，封死了沈砚所有可能的闪避空间！
    “哟，这不是咱们灰烬星新来的”大人物”吗？听说坑蒙拐骗很有一套啊？怎么，骗不下去了，出来买营养膏续命了？”莫西干头咧着嘴，露出被劣质烟草熏黄的牙齿，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沈砚脸上。挑衅的言语如同淬毒的匕首，直刺沈砚被平台和舆论污名化的痛点。
    “就是！听说还跟官老爷勾勾搭搭？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光头混混狞笑着附和，电子刺青闪烁着危险的红光。
    “跟他废什么话！撞了老子，就得赔钱！要么……让老子揍一顿出出气！”瘦高个挥舞着金属指关节，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眼神像毒蛇般锁定沈砚的脸颊，似乎在寻找下拳的最佳位置。
    压力！赤裸裸的、带着街头暴戾气息的物理压力！配合着污言秽语的挑衅，目的只有一个——激怒沈砚！只要他有一丝反抗，哪怕只是推搡一下，对方立刻就能将“冲突”升级！他们身上的廉价记录仪会忠实地拍下“受害者”视角，将沈砚塑造成一个“仗着有点本事就殴打平民”的暴徒！这将成为霍顿男爵手中，压垮骆驼的又一根稻草！
    沈砚的身体，在对方合金手臂即将撞上肩膀的瞬间，做出了反应。
    不是硬抗，不是闪避（空间已被封死）。
    而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如同流水般的柔韧和精准，肩头微微一侧、一沉、一卸！
    动作幅度极小，快到几乎在视觉中留下残影！
    “砰！”
    一声闷响。
    莫西干头那蓄满力量、足以撞断普通人肋骨的合金手臂，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沈砚的肩膀上！但预想中的骨裂声和惨叫声并未响起。
    沈砚的身体如同被风吹动的柳条，顺着撞击的力道，极其自然地、毫无烟火气地向后“飘”退了小半步，脚步在布满油污的金属台阶上滑开，巧妙地卸掉了绝大部分冲击力。同时，他垂在身侧的手，如同无意识般抬起，指尖在对方合金手臂的肘关节内侧某个极其微小的能量节点上，轻轻拂过。
    动作快如闪电，轻柔得如同情人抚摸。
    “唔！”莫西干头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错愕和难以察觉的惊骇！他感觉自己全力撞上的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团滑不留手的凝胶！更让他心头一跳的是，就在撞击发生的刹那，他手臂植入体连接神经的肘关节处，传来一阵极其短暂、却足以让他动作产生万分之一秒迟滞的微弱麻痹感！仿佛被无形的电流蜇了一下！
    就是这万分之一秒的迟滞，让沈砚那看似被撞得踉跄后退的姿态，变得无比自然，毫无破绽！
    “抱歉。”沈砚的声音透过压低的帽檐传出，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底层人遭遇冒犯时的懦弱与息事宁人，“路滑，没站稳。”他甚至还微微侧了侧身，似乎想从旁边挤过去。
    这反应，完全出乎三个混混的预料！他们预想中的愤怒、反击，或者至少是惊慌失措，一样都没出现！对方平静得像一潭死水，那轻描淡写的一句“抱歉”和试图避让的动作，反而让他们蓄势待发的后续攻击，如同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无处着力！
    “妈的！撞了人就想走？”光头混混反应最快，立刻跨前一步，再次堵住去路，金属指关节捏得咔吧作响，试图强行升级冲突。
    “赔钱！医药费！精神损失费！”瘦高个也反应过来，伸手就去抓沈砚的衣领，动作粗鲁。
    然而，沈砚的身体再次以那种诡异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柔韧和精准，在极其狭小的空间内做出了微妙的规避。瘦高个抓向他衣领的手，指尖只堪堪擦过粗糙的工装布料，落了空。沈砚甚至借着对方前冲的力道，身体如同泥鳅般从光头和莫西干头之间那几乎不存在的缝隙中，“滑”了过去，稳稳地站在了通往下一层台阶的位置。
    整个过程，快、准、稳、静！没有激烈的对抗，没有愤怒的言语，只有一连串行云流水、妙到毫巅的卸力、引导与闪避！仿佛他早就预判了对方每一个动作的轨迹和力道，并在碰撞发生的瞬间，就完成了所有化解与规避！
    三个混混都愣住了，动作僵在原地。莫西干头看着自己刚才撞上对方肩膀的合金手臂，又看了看已经站到下面台阶、依旧平静低着头的沈砚，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对方刚才那一下轻拂……是巧合？还是……
    “让让。”沈砚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静，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他抬起头，帽檐阴影下，那双漆黑的眸子如同两点寒星，不带任何情绪地扫过挡在楼梯中间的光头和瘦高个。
    那目光并不凶狠，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仿佛能看透他们皮下植入体的型号、体内廉价兴奋剂的残留浓度，以及……缠绕在他们灵魂深处、那根淡金色的、来自遥远虚空的契约丝线！
    光头和瘦高个被这目光一扫，如同被无形的冰针刺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让开了道路。一种源自生物本能的危险预感，压过了金钱的诱惑和植入体带来的虚假力量感。
    沈砚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看他们一眼，平静地从他们让开的空隙中走了下去，脚步声在空旷的金属旋梯间回荡，沉稳，清晰。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三个混混才如梦初醒。
    “妈的！见鬼了！”莫西干头低声咒骂，揉着自己还有些异样的肘关节。
    “老大……他……他刚才……”瘦高个心有余悸地看着自己抓空的手。
    “闭嘴！”莫西干头烦躁地打断，眼神阴鸷地盯着沈砚消失的方向，“点子扎手……不是软柿子。按计划B，撤！把刚才的记录发过去！就说目标极度警觉，未能成功制造冲突！”
    三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放弃了继续追击的念头，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昏暗的楼梯阴影中。
    沈砚走出公寓大楼，步入灰烬星底层生活区那永远嘈杂、混乱、弥漫着劣质食物和排泄物气味的街道。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径直走向常去的那家物资配给站。
    然而，在“观气寻理”的视野下，刚才那短暂冲突的每一个细节，都被分解、剖析、烙印。
    对方撞击的力道角度……典型的街头斗殴训练痕迹，但发力模式有细微的军队格斗术影子。
    三人站位配合……简单但有效，封死空间，显然是受过基础战术指导。
    最关键的是……那三条从他们身上延伸出去的、淡金色的“契约”气丝！
    在冲突发生的最高潮，当莫西干头的合金手臂撞上他肩膀的瞬间，沈砚的精神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沿着那根连接莫西干头的契约气丝，进行了一次极限距离的、闪电般的逆向追溯！
    气丝穿透灰烬星污浊的大气层，刺入冰冷的近地轨道空间，最终……指向了某个特定的、处于隐匿航行状态的坐标点！那坐标点散发出的“气”，并非霍顿男爵那种深灰色的、充满贵族式算计与怨毒的意志，而是一种……冰冷的、高效的、带着纯粹雇佣兵特质的淡金色！如同一个精密的结算中心！
    不是霍顿男爵本人！而是一个中间层！一个专业的、负责处理脏活的雇佣兵组织或者情报掮客！霍顿通过这个中间层，遥控着灰烬星地面的爪牙！
    沈砚的手指，在粗糙的工装口袋里，无意识地捻动着刚才采购的、冰冷的合成营养膏包装袋。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街道两旁破败的店铺和麻木的行人，但识海深处，那根被追溯到的、位于近地轨道的淡金色坐标点，如同黑暗中的灯塔，被清晰地标记、锁定！
    同时，Zero注入的那股狂暴的“反击”能量，在目睹了这场未遂的线下“问候”后，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如同被血腥味刺激到的猛兽，在识海中更加剧烈地翻腾、咆哮！它渴望宣泄！渴望摧毁！目标直指那轨道上的坐标！
    沈砚强行压制着这股狂暴的冲动，如同勒紧缰绳的骑手。反击的刀已经举起，但挥向何处，何时挥下，必须由他掌控！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关于那个轨道坐标点背后的存在。是霍顿豢养的私人武装？还是某个游走于灰色地带的雇佣兵团？亦或是……与之前那神秘的高维空间扫描者有关？
    他走进配给站，将信用卡插入老旧的读卡器。机器发出刺耳的嗡鸣。在等待的间隙，他的精神力悄然链接上隐藏在灰烬星底层数据网络深处的某个隐秘节点，发出了一条经过多重加密的指令：
    【目标：近地轨道，坐标（XXX，YYY，ZZZ）。隐匿信号特征。】
    【优先级：最高。】
    【授权：调用”鼹鼠杰克”的所有渠道资源。】
    【我要知道那艘船的名字，它的主人，以及……它最近收了谁的钱。】
    指令发出，如同第二枚无声的鱼雷，射向幽暗的深空。
    买好物资，沈砚转身离开配给站。街道依旧嘈杂混乱，几个刚才在远处探头探脑的陌生面孔，在他目光扫过时，如同受惊的老鼠般缩回了阴影里。
    他拎着简单的补给袋，步伐沉稳地走向回程的公寓。灰烬星铅灰色的天幕低垂，仿佛一只巨大的、冰冷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下方蝼蚁般的挣扎与算计。
    风暴，正在从线上蔓延至线下，从虚拟渗透进现实。而风暴的中心，沈砚的眼神，比灰烬星的天幕更加冰冷沉静。
    那根被锁定的轨道契约丝线，就是猎物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