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十二章失谋(下)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301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寒风吞噬了我连不成个的句子。好冷啊,五脏六腑都浸润在治平二十年青州城怎么都止不住的风与雪里,化成白茫茫中怎么也挣不脱的牢笼。
    司戴渊大跨步冲进屋子,跪倒在地将他抓在手中的大氅替我披上,比我还要冰冷的手紧紧握着我的,另一手搂着我,心疼地四处看着,“伤哪儿了?疼不疼?秋妧,孤知晓你前几日被吓坏了,无事的……孤在这儿,替你出气好不好?”
    眼前天旋地转地,无数寒光在眼前飞舞,我定睛一瞧,这屋子东西两边都摆着密密麻麻的兵器架,其上单刀弯刀、长枪斧钺、重锤冷弓等依次排列,更有床弩与神火飞鸦在大开的殿门后若隐若现。
    怪不得他让我择一择,原来这里头有这么多兵器啊。我左右看着,深感绝望。
    “秋妧,你伤哪儿了?说话啊!”耳边模模糊糊地传来司戴渊焦急地问话,四目相对,他颓然地松懈了身子,定论道:“你是被我吓成这样的。”
    兔死狐悲,杀鸡儆猴,我怎能不怕?
    我缩起身避开他搂着我的手,翻身跪倒在他面前,深深地吐纳一口气,悲道:“殿下!看在臣妾与您五年夫妻的份儿上,是生是死,给臣妾来句痛快话吧!”
    “——殿下,人绑来了。”
    司戴渊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仔细替我系紧了大氅,将我滑落在袖口外的金簪抽出,举到我二人眼前,透过这根精巧的物件半垂着眼帘凝视着我,眸中藏锋,开口却带着无尽柔情,“裙衩芙蓉小,钗茸翡翠轻。花丝金饰,该在秋妧的青丝上才对。”
    他将金簪插入我头顶罗髻,扭头冲着门外道:“庆元,取把火铳来。”
    话毕,就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出屋。我自然不情愿,朝他又踢又打,用尽全力转动手腕,妄图挣脱开,但终究是徒劳。
    司戴渊强硬地拖着我站上了高台。
    *
    佛龛环绕之下,肆虐寒风之中,立着一队挂着金蝉令的都护卫——那是铁骑营和火器营的精锐,众人神色紧绷,压着个身着布衣、五花大绑、眼蒙黑布、口塞软布的人,见我和司戴渊纠缠着出屋,压刀厉声行礼道:“参见太子、太子妃。”
    掐在我腰间的那只手好似淬了火的精铁,我垂死挣扎无用,被司戴渊拖拽着站在高台边上,我紧抓挨着我冰冷的石龛,手指用力到发白,足有三十尺之高的台子让我往下看一眼都目眩神迷,扭头不敢再看。
    “怕吗?”身旁的人儿低语着,“秋妧,这样就怕了?你胆子怎么这样小?真逃出青州,你能活几时?”
    我惊诧地回头望他,他却歪头接过庆元送过来的火铳,黝黑地物件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脸上不带嘲讽,却比嘲讽更让我觉得可怖,他遗憾地摇头,“为何要瞒着我?我未必不能助你。”
    好似数九寒天被泼了一盆冷水,我极力掩饰着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颤抖,勉力神色如常道:“殿下的话,臣妾不懂。”
    司戴渊对着远方巍峨的行宫叹口气,白雾吐出老远,“罢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既是少年夫妻,孤自然不会任你踏上绝路而无动于衷。你想去哪儿?何人追随你?路途凶险,你可有拿上趁手的物件?人心叵测,身旁之人是否能全然托付性命?”
    “这些,你想过吗?”
    爰初发迹,遘此颠沛,神情玄定,处之弥泰……我在心中默默念道。先人之言突袭心头,让我镇定了也许,压住了脱口而出的不打自招。
    他又何尝不是在试探于我?
    我鼓足劲儿望着他,诚心道:“臣妾在殿下身边,无需忧心此事儿。”
    在他眼皮下底下我只会担忧自个的小命保不保,忧心是否会如同公主那样被算计得没命,尊贵如当朝的公主,圣上的爱女,亦不能从夺嫡乱臣中全身而退,何况如浮萍的我呢?
    司戴渊不为所动,他看看我,又看看手中的火器,闻着耳边呼啸的风声,他良久才轻快道:“好,就当孤胡言乱语吧。秋妧,但这件事儿,孤必须得带你迈出这一步。”
    我不解地看着他,司戴渊则朝高台下、校场中的人喊话道:“露出他的头脸,尔等退居二十步外列阵待命。”
    干硬的、一动不动的,好似假人的都护卫领了命,铁甲相擦,发出一阵阵让牙酸的脆响,令跪在正中的人儿不安地扭动了下身子,紧接着,有人曲腿上前摘下了他遮眼的黑布。
    与此同时,太子将手中握着的火铳,塞到我手中,嘴上还念念有词道:“秋妧,你聪慧过人,机敏通达,孤信你日后无论遇上何事,定能化险为夷。只是你自小养在深闺,不知世道残忍,若不能狠辣,日后孤不在,你怕是难以全身而退。为长远计,今日便动手吧。”
    他的话落下,都护卫也退开,跪着的人正是唐煦。
    此人不复往日意气风发的模样,穿着里衣跪在地,冻得瑟瑟发抖,一圈圈粗麻绳将他捆住。乍归明亮之处,他偏头闭着眼,好一会儿才睁开眼,向上仰望着,待看清了,霎时面色大变,嘴里呜噜呜噜地不停,可一句也说不出,本就青白的一张脸变幻成了惨白。
    迎他的是长杆火器冰冷的洞口。
    带着冷汗的手心黏腻,几乎握不住手中的物件,这是一把铜铸弯头手铳,前膛直筒约摸有半寸,滑膛的盖子大开着;居中则是球状药室,火门开在正中,一根银丝深入其中;尾銎用红木包裹,一手刚好握持住。
    司戴渊将火铳放在我手中,就去扯挂在腰间的香囊袋子,里头都是些大小相近、如石子一般圆头圆脑的玩意。“这叫子窠。”他捏起一颗,“里头有火药。”
    他稳稳托着我的手,另一手从臂膀那头伸过来,将子窠放入前膛大开的滑筒中,合上盖子,我能感到那物件顺着管子滑到了最前,像是被什么卡槽卡住了一般再也没了动静,手中物件顿时沉了不少。
    我在他认真摆弄火铳的间隙偷瞄了一眼,看他不似愚弄,是要来真的,心中一片寒凉,在毫无遮挡的高台上眯着眼看着唐煦,他已闭上了眼。
    “不怕啊,孤与你一同动手。”司戴渊嘴上安抚着我,还不忘从怀里掏出个火折子,丢掉木盖,在风中吹开了,微弱的火霎时点亮了,火苗被北风吹得东倒西歪,顽强地撑在风中不灭。
    我惊慌起来,赶紧摇摇头,莫说杀人了,我连鸡都没杀过。
    “举起来,对准他!”他冷声吩咐道。贴着我、托着我发抖的手缓缓对着唐煦。
    司戴渊将火折子伸到药室引火之处,火花乍现。
    [引用]
    爰初发迹,遘此颠沛,神情玄定,处之弥泰。——《三国名臣序赞》晋·袁宏

2024, LCREAD.COM 手机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