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四人世几欢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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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去美国,陆忆青怀着身孕,去看望了乔治在得克萨斯州乡下的父母,她对乔治收藏的几十支**感到惊讶,枪支对她来说是很陌生的东西,乔治教她在院子练习往废弃轮胎上的标靶射击,那是她第一次接触真枪实弹。她谈不上喜欢,对这些枪支器械保持距离。
他们去纽约游览了自由女神像,华尔街,世贸中心双子塔。她的印象中,还未踏入千禧年的美国城市忙碌而繁华;农场广阔看不到人影,小镇设施现代整洁,人们友好礼貌。她对美国的外观印象很好,没有看到九十年代美国电影中的枪战。
她每年到美国探亲一段时间,也有充分机会了解美国,从绿卡再到护照,到美国也是早晚的事情。她并不着急搬到美国,乔治的公司在海外福利好,他情愿呆在海外多赚些钱。
世界经济发展的模式相同,九十年代是全球化经济的高峰,资本急速扩张,中国是块大蛋糕。深圳蛇口迎来了第一家沃尔玛,国际大公司几乎都开始在中国有生意。逐渐现代化,高效率的深圳,是外国公司开拓生意的理想之地,全国的人才也都奔向深圳,大量廉价劳动力。深圳周边的工业区加工厂遍地都是,一片处女地,就这么十几年时间,被人工改造催生,瞬间变得繁华现代起来,珠江三角州成了中国人理想的打工之地。
蛇口的鲸山别墅区是外国人集中的区域;也很安全,半山中的别墅,被树林环绕,环境幽深,静谧,偶尔会从网球场,游泳池传来声音,这里的大部分别墅属于招商局的产业,为外国人建造了良好优美的环境。
陆忆青怀孕后,他们搬到鲸山别墅,来蛇口的大公司外国人,和家属大部分都住在这里,有一所外籍小学。他们住的两层楼别墅院子很大,还有芒果树;陆忆青精心装修着房内的装饰,和外国家属们去工厂,买了外销法国的花梨木家具全套。
这时候,陆忆青的父母也过来与她同住,准备帮助她的待产。小妹忆沁也在深圳的公司稳住了脚跟,有了在华强北做电讯生意的男友,一家人都在深圳,偶尔周末相聚。
陆忆青的孕期时光是傻傻的快乐,在待产的日子里,乔治偶尔去酒吧喝酒,与同事聚会,她没有抱怨,她沉浸在自己的幸福里。
在千禧年来到的春天,她的预产期应该是四月下旬,她通过一位熟人的介绍;联系了本地医院的医生,一位北方的医生,提前给了他红包。每当她回忆打胎的痛苦,她害怕妇科和产床,打算剖腹产。她定期检查,到了最后一个月,胎儿躁动,让她无法睡觉,去医院检查,是脐带绕颈,只能住进医院,按照医生的日程安排剖腹产。
她不会忘记手术的那天,是过了凌晨,她的父母和乔治都在室外等着。母亲尤其担心,肚子太大,孩子是否有危险畸形,母亲的担忧是别人想不到的。女性生育是庞大的人体工程,身体与心身的折磨,最后都被婴儿带来的喜悦所化解,忘记了曾经有过的痛。
陆忆青提前打了麻药,她的意识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她感受到刀子在肚皮上划开的感觉;听见医生说挤压,当婴儿被拿出来的瞬间,她听到尖锐的哭声。护士把婴儿举到她面前,她看到一张像乔治的男婴脸,然后昏睡过去。
当她醒来时候,周围的一切都是明亮温暖的,看到小床里的婴儿,她有种奇怪的感觉。她就这么做母亲了,和这个婴儿有了无法割开的感情;她忘记了肚子上的伤口很深,咳嗽一声,让伤口有撕裂的痛。
父母始终在她身边照料,她的母亲无微不至,父亲在准备催奶的鱼汤。命运的巧合也是命中注定,她在母亲生日那天,她六十大寿那天生下孩子,这事无法预料。她用生孩子的方式,传承了她与母亲的关系,每当儿子的生日,便是母亲的生日,儿子也知道他和外婆同一天过生日,同星座同属相,奇妙的家族延续就这么传承下去。
陆忆青生完了孩子,算是完成了一件人生使命,她对婚姻渴望的使命。全家都宠爱这个叫艾瑞斯的男孩。男婴长相俊俏,遗传了乔治与她最好的面部特征,比父亲英俊,却比他清秀,高鼻子大眼睛,或许父母心情愉快,母亲努力地造人,会使孩子比较漂亮。女人一旦有了小孩,注意力就转移到孩子,男人和其他事情在她这里便得可有可无。
女人的纪念日永远停留在,婚礼那一天,生孩子的那一天。其余的都只是回忆,是一部不断翻新细节的漫长日记。
有新生儿的家庭是忙碌的,各种杂七杂八的事情,弄得大家都手脚忙乱。最忙时候陆忆青请了印尼保姆,在她离职后;请了熟人的姐姐过来,加上父母也在,别墅里人来人往,父母自然是高兴的。大妹忆南在经营着画廊,她的婚姻摇摇欲坠,男方喜欢打麻将赌博,她赔了一笔钱给他才肯离婚,断绝了关系。小妹忆沁在恋爱顺利,打算结婚,大家都喜欢她的男友很稳重。
孩子三个月时,陆忆青的父母回老家了,她忙着给孩子喂奶的时候,乔治开始流连酒吧和同事喝酒,晚上回来很晚。她也因为体重迅速增长,胖到人生中的高峰,到孩子九个月时,她决定断奶减肥。她让父母过来照看孩子,自己和乔治去了一趟云南旅游,他们去了昆明,丽江,香格里拉。丽江那时候的旅客不多,雪山下的小镇,被流水环绕,人来人往,不紧不慢,远处是雪山。他们从丽江坐大巴到香格里拉,那时还叫中甸县,没有多少游客,大巴上都是普通的乘客。
寒冷的秋天,中甸不过几家餐厅,一家拉面餐厅里,相互不认识的客人围坐一张大圆桌。陆忆青旁边是一位独自旅行的日本青年,他打算去稻城,他说很流利的英语。周围都是藏族人,大家相互不干扰,各种埋头吃自己的面,桌子底下,一堆被吐出来骨头。
秋风刮着各种响声,不远处的山坡上,飘扬着五颜六色的藏族旗帜,寺庙里出来一群又一群,披着红色袈裟的僧人行走,在世外桃源幽静的街道。自从那次旅行后,她再也没有去过云南,旅游要在景点商业化之前去,否则它会被大量人群糟蹋,失去了原有的风味。
从喧闹中来到环境优美的野外,陆忆青和乔治的旅游独处,谈到将来,乔治诚恳地要求去做结扎,他再也不想要孩子了。她不愿意去想他背后的动机,她自己三十多岁了,不想把精力耗在生孩子,有个孩子她也满足了,即使他不去结扎,她也不想要第二个孩子,她要为自己考虑。
每当陆忆青感到日子开始好转,时间不长,就会有意料之外的事情冒出来,如同潜伏在水里的怪兽,一天天长大,会伸出水面,打破一池幽静的水面。
从云南回来后,她彻底断奶了,涂在奶头上的苦涩药油,让孩子嗷嗷大哭。这个倔强的小男婴,不达目的不罢休,因为断奶哭闹不休,母亲经常把他放在推车里,在小区里一圈又一圈地走,他那大眼睛努力睁开着,实在支撑不住再闭上。很小就喜欢看小红帽大灰狼的故事,发呆地看着一遍又一遍,笑起来没心没肺,立刻忘了前一秒还在哭。陆忆青的两个妹妹也经常过来,忆南喜欢和小孩玩,一家人都沉浸在有了这个孩子的欢乐中。乔治毫不犹豫去香港的医院,做了结扎手术,深圳的外国人都在香港医院就诊。
她经常独自坐船去香港买奶粉,赶早班船去,最晚一班船晚上回来。去香港购物成为了她的日常生活,她对香港逐渐熟悉起来,她喜欢香港的多样性和新潮流商品。然而,贫富差距巨大的悬殊,永远匆忙拥挤的人群,没有休闲的人。在去多了香港以后,她对香港的崇拜思想,逐渐像潮水一样退去。
父母在蛇口陪伴女儿,完成了待产和坐月子的看护任务,也该喘口气了,他们回到了老家溪城。在离开的日子里,老家也日新月异,发生了他们所不了解的变化。
不久,她接到母亲哭泣的电话,原来母亲在溪城去菜市场路上,被一个算命女人盯上。母亲气质不凡,穿戴时髦,算命女人说她的女儿会有大灾难;解决办法是,把她值钱的首饰或一笔钱,放在河边的石头下面,才能化灾。
算命的女人,准确知道她有个女儿在深圳,母亲很担心陆忆青会遭遇什么,对女儿和宝宝的担心占据了母亲的心。母亲将一包东西放在算命女人指定的地点,回来想到不对劲,后来去那个地点看,钱和金项链已经拿走,她去报案,警察说这种骗局好多件了,骗子骗了就走,根本找不到。
“当时骗子告诉我,我的女儿会有大灾难,吓我一跳,她怎么知道我有女儿的?怎么知道我女儿在深圳?我害怕你和宝宝遇到什么事情,就把你给我在香港买的金项链还有三千块钱,放在她说的石头下面。你爸爸发很大的火,吵着要离婚,骂死我了,你小舅过来,劝了半天。”母亲沙哑的哭声诉说。
“被骗走就算了,也不是很多,可以让我同爸爸讲话吗?”她安慰母亲。
陆忆青的父亲拒绝接她电话,他仍然在生气中,他提到离婚确实吓坏了陆忆青。
母亲是医生,在工作中完全的理性思维,换了母亲身份,她对女儿的保护欲让她失去了理性。爱是感性的,骗子会让爱子心切的女人疯掉,因为爱太深,而失去理智。当母亲醒悟过来,已经回天无力。瞒不住的情况下,母亲向父亲讲述了这件事,无料到父亲大发雷霆,这笔损失仿佛要了他的命,他被母亲的“愚蠢”所震惊,在不断责骂后,果断提出离婚。
母亲伤心欲绝,大学毕业本可以留在大城市,过自己想要的小资生活。爱情的力量让她舍弃自己的需要,跟随革命凤凰男,到穷乡僻壤的贵州,呆了二十年才回到她的家乡。如今为了这小小的损失,父亲居然要提出离婚,她实在想不通。
陆忆青听说以后,立刻转了一笔钱给父亲,以填补母亲造成的损失,她知道父亲很计较钱。她又按照舅舅的建议;立刻带着宝宝回到了溪城,因为她的到来,金钱损失已经填补,加上她和宝宝的安慰,父亲打消了要离婚的念头。
大家都认为父亲提出是离婚是气话,却给母亲的感情造成严重的伤害,父亲仍然唠唠叨叨地不断指责母亲的“蠢”,他是十分现实的人,不理解母亲与孩子之间的脐带之情。也只有母亲能忍受他的唠叨,陆忆青理解父亲的愤怒;却无法再忍受他唠叨,像是失控的咒语,在回音壁里来回循环。
多年后,陆忆青去荷兰旅游,参观了皇宫,在皇宫底层,有组大型白色大理石雕塑,让她感概不已;这组雕塑故事,讲述了母亲对子女之爱所忍受的痛苦,源于圣经里的故事,所罗门王的智慧判断亲子案。两个女人都说孩子是自己的,所罗门王让人拿刀来,把孩子劈成两半,爱孩子的母亲情愿把孩子给另外的女人,也不愿意孩子受伤,而假母亲却无所谓怎样处置孩子。虽然她早已经听说过这个故事,看到雕塑栩栩如生地体现,母亲的爱与痛的表情,还是让她难以忘怀……
蹉跎岁月里几十年的艰苦生活,却禁不住一个小骗局的考验,父亲的做法,让陆忆青跟他的感情距离更远。她认为母亲无论做错什么事,都是可以原谅的,被母亲爱过的女儿,会无条件偏袒母亲。母女连心,她安慰好母亲受骗的事情后,不敢在溪城多留,家丑不可外扬,她没有去看亲朋好友,心绪不定地带着宝宝回到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