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酒楼，日头已经下去了，余晖一点点退入暮色，沈砚顺着33的播报，向一处幽静的巷子里走去，脚步轻缓，语气淡淡：“那人是谁，他想干什么？”
    “宿主，我还以为你想自己去查呢，都不问我。”33带着点小情绪，但又点到即止，嘀咕完还是老老实实接着道，“五皇子燕晟岚，奉当今天子昭明帝燕烛离之命，在此等候阁主现世。”
    “他们怎么知道我是阁主的？”沈砚低声道，神色不显波澜，手中却已将提前备好的吃食取出。
    他缓缓蹲下，小巷子里原本蜷在暗处的小狗们闻到气味，纷纷跑了出来，毛茸茸地一团，瞬间将他围得密不透风。
    小狗们摇晃着尾巴，一双双眼睛又黑又亮，安安静静地望着他，不吠也不跳，不吵也不闹，可偏偏就这副模样，总惹人心软得不成样子。
    “青铜古镜几百年现世一次，镜现之时，新阁主与七郎将自旧阁主湮灭之处步出镜渊阁，踏入红尘，昭示新生，走入尘世，预示新生。”33滚动了一下眼前的电子屏，继续道：“宿主，根据现有资料记载，青铜古镜已沉寂三百二十五年。其间，大燕朝历代帝王皆遣人秘密驻守此地，世代更替，早已悄无声息地将这村子变作皇权笼罩之下的暗哨。”
    33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理所当然：“所以，当你与谢昭突兀出现，自然就会被他们认出来。镜主之现，不容半点差错。”
    “嗯，认出到我是阁主了，之后呢？”沈砚神色未变，喂食的动作依旧缓慢，“他们打算干什么？”
    “嗯。。。。。。可能想找你帮忙？”33转了转自己圆咕隆咚的身子。
    “可能找我帮忙？”沈砚喂食的动作猛然顿住，随后像是窥见了什么一般，抬起头，锐利的目光直直的落在33身上，“你不知道剧情。”
    不是疑问是肯定。
    33毫无察觉沈砚的变换，依旧在原地翻滚，随口道：“不知道啊。”
    “这里难道不是一本小说？”沈砚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脑袋抽了。
    “什么小说？”33停了下来，迷茫的看着自家宿主。
    沈砚紧紧的盯着它，像是在逼问犯人“不是小说，那这是哪？你说的剧情点怎么达成？你又是怎么知道那么多这个世界的事情的？”
    “我开着天眼啊。”33觉得自家宿主突然傻了，“我可以调取这个世界的信息资料啊，宿主我很厉害的。”33凑近看了看沈砚，随后发出一道白色的光包裹着他。
    没生病啊。33疑惑。
    沈砚忽视了33的动作，他眯了眯眼，不自觉地握紧了手里残余的吃食，“那你为什么不知道他们找我干什么，你不是能调资料吗？”
    “可是他们这不是还没找你干什么嘛，我去哪里调资料？”33顿时委屈巴巴地大叫，整颗球都气鼓鼓的，“我只是开了个天眼视角，又不是神算子！又不是……又不是”未来眼”系统！你老是为难我做什么嘛！”33越说越难过，所幸将自己缩成了一团躲了起来。
    所以，这里不是什么小说世界，而这个系统也没法知道没有发生的事情，那么我还是我，命运的轨迹由自己选，我的路可以自己走，我是自由的。
    沈砚忽然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开始涌动，呼吸变得急促，心跳跃动到了不可思议的频率上。
    他真真切切的活在了另一个世界上。
    木林村的南边，街边的夜市摊贩延绵不绝，灯火通明，周遭屋舍灯影斑斓，人流如织。若单看热闹程度，比起村北，这里更像是木林村真正的中心——摊子多、货品全、行人络绎不绝。
    但也正因如此，诡异感愈发鲜明。
    沈砚记得，下午他逛市集时，街上人群散乱，自有几分烟火气。人聚的地方总是热闹得毫无章法，一块空地可能无人问津，另一处却能挤得肩碰肩、人贴人。
    可眼下，这里的人虽多，却几乎整齐得不合常理。每个人都自觉地保持着适当距离，不远不近，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绳子将众人隔开。不会碰撞，不显稀疏，像是被事先安排好的走位。
    而最让人不安的，是声音。
    三五人聚在一处，哪怕只是闲谈，也该有笑声、有争执、有忽高忽低的喧哗。可这里，从喧嚣表象中剥离出真实，便能察觉出一股奇异的安静——不突兀，却诡异。
    这里的声音永远维持在一个固定的层次，没有乍然的高呼，没有奇怪的静音，这里一直保持着死寂的热闹，规整得失了人气。
    吴归年的院子并不难找，简单的一座小府邸，单单挂了个医者仁心的牌匾，檐下三两盏灯火摇曳，在风中晃出光影，拉长了沈砚的影子。
    不是正事，没有私交，不可明说，那便走不得正门。
    沈砚矫健的翻墙而过，扑鼻而来的是各种草药香，院中种着些常见的药草，门外的石桌子上还有几包打包好了的药材。
    沈砚走过去瞧了瞧，王家，李家，临家。。。。。。
    沈砚不知其他，但今日在应付33任务之际，恰巧听街边一位小摊摊主提起，村北角落处有一户李姓人家，破屋草顶，家中仅有一位病母，一个傻儿，听来就不像是能来看病的主儿。
    他偏过头去，目光未及之处，远处一袭黑影正悄然掠过，手起门开，原本紧拴的大门，在夜风中无声而开，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咔哒”。
    瘦小的身子艰难的挤进门缝，束手束脚的走向一处房门，手中的刀依旧被月光照射发出一道亮丽的白光。
    谢昭正打算冲进去，先解决了这个前世帮着“沈砚”一起害自己的毒医，正要推门而入，突然脚下腾空，手里的刀被毫无防备的轻而易举夺走，周围景色变幻，他被掳到了院子边角。
    谢昭大惊，正要大喊，嘴又被牢牢地捏住，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你想被抓吗，这边上可都是暗卫。”
    谢昭眨了眨眼睛，深呼了一口气，随即眨巴了眼睛示意沈砚。
    沈砚这才堪堪松开了手，嫌弃般的拿谢昭的衣衫擦了擦手。
    吴归年的院子很小，只有一间屋子和不大不小的院子，这里除了草药还是草药，一览无余。
    沈砚怕谢昭贼心不死，还想着溜出去行不轨之事，干脆一步上前，就这身子直愣愣的挡在谢昭面前，密不透风的将他禁锢在墙角的四方天地里。
    好事被打断，还被人威胁，怒气没能消散，是个人的心情都不会好，更遑论拦着他的是前世最大的仇人，谢昭气红了眼眶，咬着牙瞪他。
    “为什么想杀他？”沈砚没那心思拐弯抹角的试探，双手抱胸直抒胸臆。
    回应他的是愈发凶狠的眼神，那神色里淬了毒一般，想要将面前的人扒皮放血抽了骨头去喂狗。
    沈砚顿了顿，眉梢挑了挑，似笑非笑地，“不想说？那我换一个问题吧——为什么，恨我？”
    33给的剧情里，沈砚和谢昭从未相识，初次见面便是那木屋，本不应该如此猜测，但这小孩的情绪太过浓重直白，沈砚想要假装忽视都忽视不了，于是只好想办法去理清这无名的恨意。
    这一次，谢昭回以的是双眼通红、面容扭曲的大笑。嘴角咧开，笑声干涩刺耳，像是压抑了许久的痛苦忽然决堤。那笑，不带半分喜意，像是从岁月中挣扎出的悲恸，硬生生扯裂在一个本该天真无邪的少年脸上，诡异得叫人发寒。
    谢昭觉得自己可笑，沈砚更可笑。
    他居然问自己为什么恨他。
    不该恨吗？
    13岁到28岁，欺瞒、背叛、病痛、折磨。。。。。。这些统统出自一个人之手，可偏偏这个人现在问他为什么恨他？
    “沈砚”沙哑的声音从喉咙里传出，声带发出震颤连带着吐露的字符都带着抖音，“你不记得吗？”
    “记得什么？”
    话音一出，换来的是更狰狞的笑容，“你别装了，我记得，我记得前世所有的记忆，我都记得”谢昭嘶吼着，眼眶泛红，声音几乎要撕破喉咙，“你怎么可能忘了？你可是镜主，靠着我的血肉不生不死、风光无限大善人，你不可能不记得，不可能！”
    “什么意思？”沈砚真不理解，求助33。
    “提取到关键词”前世”，正在加载相关对话内容进行分析。。。。。。报告宿主，结果表明该对象极有可能是重生者，嗯，额，重生？”33放大了电子球的眼睛，接着又蔫巴巴地缩了缩身体，语气一下低了下去，“宿主，我没法探测他前世经历了什么，但是根据情绪检测报告，应该和您有仇。”33语气愧疚。
    “我不是你口中的”沈砚”。”他语气平静，却透着拒人千里的冷意，“他死了，我是个和他同名同姓依附在他身上的孤魂野鬼，你认错人了。”沈砚当真不喜欢替别人背锅，一次两次的，他厌倦极了。
    可这话头显然没能让情绪上头的谢昭相信，他不言不语，冷哼了一声，“这鬼话你都能编，他是镜主，镜主怎么死，你倒是死一个给我瞧瞧。”
    这个确实是难为沈砚了，因为他真试过，真的做不到。
    二者僵持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沈砚恍然，自己为什么非得要他相信自己不是那个”沈砚”，这孩子的信或者不信任这么重要吗？
    沈砚想通了，瞥了谢昭最后一眼，鼻腔也发出一声冷哼，抬了抬头指向石桌，“村子里都说吴大夫妙手回春，济世救人，是大善人，我看这话没错，那桌子上的药材我要是没猜错的话，都是给那些家中拮据的人的，应当是吴大夫自愿分发，分文不取，他是个好人。”沈砚踏着月光爬上了墙头，“你别杀错了。”
    沈砚走后，本该情绪溃散的谢昭褪去了眼角的猩红，他面无表情的望着墙，望向沈砚离去的方向。
    屋子里的门被人打开，一位身形颀长，穿着真丝玛瑙的黑色玄衣的青年走入院中，身旁跟着的恰是白胡子吴大夫。
    “谢先生。”青年朝着少年拱了拱手。
    一旁，吴归年躬身行礼，腰弯得几乎与地面平行，双手抱拳，头深深埋在臂弯之间，恭敬中带着几分虔诚，是一式极为郑重的古礼。
    “他在寻死。”“他去了平潭深处。”“他没想和我有交集。”
    这一字一句砸的燕晟岚脑袋发懵，一旁的吴归年也震惊的抬起了头。
    “你觉得他真是孤魂野鬼，还是仅仅因前世记忆复苏而在装疯卖傻？哪种说法更靠谱？”
    都不太靠谱。燕晟岚心想。
    “不过都不重要，一次意外而已。”毫无意厘清真伪，谢昭自顾自说着，“要是控制不住他，就把事情提前吧。”他的话很随意，散在空中，随着风飘到了燕晟岚耳边。
    “什么提前。”他提高了音量。“你就这么想死。”
    “不死等着在被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吗，况且这一次的沈砚好像不太好糊弄。”谢昭皱着眉。
    “说不定，说不定，这就是解呢？”燕晟岚气急。可这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
    从前的每一次开始，他们都以为不同于以往；可每一次结局，却都一如既往。
    天色已经很迟了，木林村的南边依旧灯火照的通明。
    “很晚了，我累了。”
    谢昭慢慢从黑影中走出来，走向大门。
    “谢公子，走好。”吴归年依旧没有起身，背上的千斤压得他满满当当的，不敢去看眼前人一眼。
    谢昭没有回答，缓缓向前走去，隐于万家灯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