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章:他们说,天堂在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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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18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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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宇还记得,那些最柔软的童年画面,总是和两双手有关。
一双是外公的——温暖而厚实。另一双,是婆婆的——粗糙却温柔。那是他一岁到七岁间的世界,几乎全部的依靠。
他出生在一个不富裕却努力活着的家庭。父母白天辛劳,夜晚操劳,背着一家人的生活。母亲是家中主轴,还要照顾三个男孩,而他是老大,是第一胎。那年母亲才不过二十出头,却已撑起半边天。
他记得小时候家里空间不大,却有种奇异的安全感。外公每天接他放学,一出校门,他就能在人潮中第一眼看到外公——总是站在最外头,骑着他那辆陈旧却干净的小摩托车,带着熟悉的微笑向他挥手。
他总兴奋得扑上去,然后两人就这样离开人群,像是逃出一场无形的困住。他记得外公跟老师豪气地说:“等下的校车来了,你就告诉司机,他外公带他走了。”
之后他们会去买零食、买玩具,有时候还会绕路带他去找朋友炫耀:“嘿,这是我外孙,沐宇。”
沐宇表姐会问:“为什么你都只接他,不接我?”外公笑笑,不说话。他总觉得,那时的自己,是被某种特别命运点名的孩子。
他不知道的是,那些时光极短。外公离世是在他六岁那年,小学还未开始。妈妈红着眼对他说:“外公去了天堂,去了很远的地方。”
他听不懂“离世”是什么意思,只觉得从此放学再也没有那熟悉的身影了。
紧接着,是婆婆的离去。
婆婆是他夜晚的灯塔。每天晚上哄他入睡时都会唱那些老得几乎没人记得的童谣——是用福建德化腔的闽南语唱的:
“天黑黑,要落雨,阿公拿锄头,要去田里锄……”
“锄啊锄,锄啊锄,锄到一个大黄金。”
童谣里有他听不懂的句子,却有他最想停留的梦。
婆婆在他上小学那年离开了。两盏最温暖的灯,就这样相继熄灭。
没人教他如何面对失去。他只知道父母越来越忙,而自己不能再哭闹。小时候去幼儿园还会嚎啕大哭、挣扎不走。可上小学后他变了。
他开始学会“听话”。
那时候家里环境紧凑,两个弟弟相继出生——一个小两岁,一个小六岁,母亲每天忙得连喘息时间都没有。他便开始自己穿衣、整理书包、接受一切安排。哪怕是最抗拒的——补习中心。
母亲知道他在幼儿园没学好,怕他跟不上,于是报名了收费不低的补习课程。他不愿意,却没说出口。
但那间补习中心,是地狱的开端。
最开始,老师耐心教导。可随着学生越来越多,收入越来越高,老师变了。他们不再有耐性,只用“效率”管理一切。学习慢一点的学生,就得受罚。
最可怕的,不是骂声,而是惩罚的残酷:男生要举着五张塑料椅站好,一动不能动,否则藤鞭伺候;女生只要稍微动一下,就会被鞭打手掌甚至打脸。
他也被打过、骂过、扔过厚重的书。他忍,咬牙忍。他知道,父母赚钱不易。
直到有一天,他实在受不了了。当他被逼着举第十张椅子时,力气已耗尽。他放手,椅子哐当一声倒地。
那天他回家后,哭着对妈妈说:“我不要再去了。”
那晚的梦里,他看见外公坐在一片星河的尽头,静静地看着他。没说话,却张开手臂。
之后,那间补习中心被警方调查,有学生重伤送院,最终关闭。
他回到校园,重新安静下来。幸运的是,他没被调班,还在原来的“第二班”——那是幸运抽中的好班,师资最好。老师们知道他成绩开始下滑,但没责怪,而是用鼓励把他一点点拉回来。
四年级后,他开始结交朋友。堂哥也转到相邻班级。他是全校少数“能跟后面班朋友打成一片”的学生。
他跑来跑去,上午专心读书,下午和朋友骑脚车、抓小鱼、在雨中为流浪狗挡雨。生活像一部没有节奏却温暖的电影。
直到六年级,事情再次变动。
教了他们四年的班主任怀孕,因爬不了顶楼,请了长期产假。这消息传来,整个班级像塌了一半。离别那天,全班每人都准备了小礼物。老师哭了,说了一句沐宇永远记得的一句话:
“要加油,别放弃自己。你学习天赋很好的。”
接替老师的是副校长——一位出名铁面无私、手持最长藤条的女老师。
所有人都怕她。
可她却用“打得有原则”的方式赢得了学生尊敬。她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校有校训。”
沐宇从来没忘记,她虽然严厉,却从未乱发脾气。她会惩罚,也会在课后悄悄告诉学生:“我知道你今天不是故意的。”
她是全校唯一一位,直到今天他们都还有联络的老师。
也是,在他真正开启“维度感知”的节点,出现在梦中的第二道身影。
他开始做梦。梦里是佛堂里烟雾缭绕的空间。有人在耳边叫他名字,不是父亲,不是母亲,是一种来自遥远、却又早已注视他的声音。
他开始发现,时间有时候会卡顿。老师说的某句话,他仿佛已经听过一遍。路人转身的一刹那,像是慢了半秒。
更离奇的是——他翻出一本小时候与外公合照的相册,在一张照片里,他清晰地看到:
背景的墙上,印着一个模糊的六边形符号,在相纸中竟隐约发着微光。
而他,那时的他,正好对着镜头,微笑。
他不知道,“门”,已经在他童年的记忆中悄悄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