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碳火  我与哥哥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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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四岁的春天,栀子花开得尤其好,风中都似乎带着栀子花的味道。
    可是在荒城中,这样的风已经是奢侈了,末世里谁又有闲心种花呢。
    我躲在爸爸的身后,听着他的话,抬眸去看那个陌生的男孩。
    男孩似乎注意到了我的视线,唇角微微上扬,眸眼弯弯如皎洁的月牙,穿着干净整洁的制服向我伸手。
    爸爸说,这是哥哥。
    哥哥。
    爸爸温和笑着,低头看着我们两个小豆丁。
    男孩拉着我的手,将我的手紧握住,用着稚嫩的声音说,“早安,我叫李玄同,你什么名字。”
    幼小的我似乎察觉出男孩的友善,我便伸出抓着爸爸衣服下摆的手,和他相握。
    “我,我叫李希微,哥,哥哥,你好。”说完这些,我又躲回了爸爸的身后,探出头来,面颊微红,不知所措。
    
    我与哥哥相处了十几年,从幼童到少年,从少年到青年。
    身上混着怪物与人类的基因,是爸爸妈妈研究所的研究项目,更是荒城中的“救世主”。
    荒唐的世界需要一个少年来当”救世主”。
    我翻开书,又在仔细翻阅着这一场灾难降临之时。
    新历2050年,全球爆发号“11-05z29”的病毒,起初人们只是觉得一种流感病毒,可是渐渐的,一座城市,一片平原,一个国家,甚至殃及到了全球。
    症状初期只是像平时感冒一样,咳嗽,发热,头晕,吃了寻常普通的感冒药就痊愈了。
    病状恰似痊愈的一个星期都只是潜伏期,吃药好了的第七天,人们又开始复发,从咳嗽到晕倒。
    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长高了,后来演变成了越长越高,记录显示病患最高长到五米左右,等终止长高以后全身都开始变得修长,佝偻,眼睛逐渐长在了佝偻的背上或者踏着的脚底,如同野兽一样,青面獠牙。
    随着身高的不正常,他们的皮肤也逐渐开始长脓疮,里面可以挤出来恶臭的蛆虫和脓血。
    到了病症复发的第二十九天,彻底变成厮杀和啃食牲畜肉的怪物,他们会笑,会哭,如同精神失常的怪物,不,就是怪物。
    教徒称之为“神明”。
    所谓人类末世纪里重新筛选新人类的神明。
    教徒们心甘情愿所牺牲的未来,科学家们抖擞精神的研究方向,普通百姓战战兢兢的扼杀者。
    荒唐的世界,也有不荒唐的人。
    全球人民领导为了大多数老百姓达到了空前统一,在各地建立起了安全所,全球共享研究成果,共赴人类未来。
    荒城就是其中之一。
    “希微,你又睡着了。”我揉开疲倦的眼皮,抬眼看见哥哥从门口缓缓走到客厅的茶几,为我带来了一盒蛋糕。
    我只简单应了他一声,就自然的拆开那份蛋糕,哥哥拿出勺子递在我手里。
    “今天学得怎么样?明天就考试了,能考进爸妈的研究所吗?”哥哥又在关心我的成绩,我只简单吃了几口蛋糕,便起身回了房间。
    我躺在床上,翻开复习资料,看了许久,哥哥又敲了敲我的门,温声道,“希微,哥哥今天晚上住家里,你别害怕。”
    话音刚落,我又简单应了他一声。
    回想起前几天我独自在家里,突然家里的大门被敲开,我迷迷糊糊打开门以为是哥哥回来了,哪知是一个刚变异成形的怪物。
    我慌里慌张的从柜子里掏出手枪,刚要射杀,就发现手枪按不动,第一次用手枪就这么没用,我急得冷汗直冒,手心里捏着的手枪只能砸向怪物。
    我拿着厨房里的刀砍向怪物的时候,发现他能轻微的发出人的呻吟声和抽泣声。
    正当我愣神片刻,仔细观察他模糊的五官,心想他是否还存在着人类的意识。
    突然一声枪响,怪物瞬间失去声音。
    抽泣声和呻吟声戛然而止,他浅薄的人类意识也随之消失。
    恍惚间,我抬头就错愕地看见气喘吁吁的哥哥站在门口拿着手枪精准的杀死了怪物。
    我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才发觉是家里的报警器通知了正在附近研究所的哥哥。
    等我回想起这个怪物是谁时,我的哥哥诚惶诚恐的抱着我。
    耳边贴着他的胸膛,传来一声声重重跌落的心跳声,似乎告知着我刚才发生的危机。
    
    我才恍然发觉是邻居阿康,那个只有十二岁的乖孩子,他的父母为怪物研究所牺牲,他尚小的年纪却扬言以后想成为我爸爸妈妈手底下培养的科学家,为人类做贡献。
    在我的认知里,他也只是还未分化成功的怪物,还是一个人类,在彻底未分化前还在百分之三十可以被救治回来的可能性。
    他在向我求救,我却险些杀死了他。
    哥哥是彻底杀死了他。
    我失声哭泣着,抱着哥哥说,那是我们无父无母的邻居阿康,是还未分化成功的怪物,还有救回来的可能,我们杀死了他。
    这样鲜活的生命好似蜉蝣一般,轻轻一落,便再无生还。
    哥哥的冷漠让我叹为观止,好像杀得不是人,而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物品。
    
    我在哥哥温暖的臂弯里睡了过去,等醒来的时候,已是清晨。
    窗外还是栀子花的香味,我却无暇顾及,眼皮红肿着走出房门。
    低头望着空落落的客厅,我扯着哥哥的衣服不解问,“尸体呢?”
    “已经处理了,未分化的怪物尸体也有感染的风险,我已经把他尸体带回研究所了……”哥哥揉了揉我的头,将我温热的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柔声道,“阿康偷偷潜进研究所被不幸感染了,他的死是他罪有应得。”
    罪有应得。
    他不过是仰望父母为之牺牲所做出的研究,偷偷去看了两眼,怎么就罪有应得了。
    就这样,我和哥哥冷战了几天。
    接连好几天我没有理会过哥哥。
    他也明白我的顾虑,并未说太多,只是比从前更加宠爱我。
    今天是阴雨天,窗外放着的栀子花被雨水拍打地无精打采,我将花盆放在了离窗台比较远的阳台处。
    哥哥穿着黑色背心从健身房走下来,正想开口询问什么,但又欲言难止。
    明天就要考核了,如果我的成绩可以通过研究所的考试,我就可以成为哥哥手底下的科研人员。
    “哥哥。”我这几天终于开口叫他,哥哥肉眼可见的眉头上扬。
    “怎么了?”哥哥缓缓走下来,抬手又揉揉我的头。
    “明天考核是你出题吗?”我别扭得拍他的手,又同时希望他可以多抚摸几下。
    哥哥似乎识趣的拿来自己湿热的手掌,故作思考,“嗯……是妈妈出题,我没看过题,但肯定很难。”
    
    回想起妈妈的模样,还是一年前雷厉风行的样子。
    利落的黑色长发留在耳后,穿着白色大褂的时候不苟言笑,她温柔又冷酷,对我和哥哥的关心甚少但十分在意。
    研究所的一把手,人类后起的科学家,“救世主”的“母亲”。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希微的能力一向很出众,一次就可以过了。”哥哥又习惯性的抚摸着我的脑袋。
    哥哥十五岁就通过了考核了,人们欢呼着有着怪物和人类共同血脉的“救世主”,他们相信“救世主”在不久的将来可以拯救他们。
    我抱着满是热汗的哥哥,脸颊贴在哥哥宽大厚实的胸膛上,耳边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越来越快。
    “希微,我身上都是汗……”哥哥似乎有些为难,在推开我和放纵我之间犹豫徘徊。
    “哥哥,我们以前就这样抱着睡觉呢,怎么长大了就生疏了?”我假装有些抽泣,眼圈泛红抬头看哥哥,双手握紧他有些汗湿的背心。
    “不是,好,好吧,不过我得快点去洗澡。”哥哥在放纵我这件事上非常在行,只要我一哭他就拿我没辙。
    我也知道,抱了一会儿就放哥哥去洗澡了。
    坐在床边望向窗外倾盆大雨,我将右手放在自己的心脏处,不语的聆听身体的躁动。
    这个声音像玻璃窗边渐渐长起的苔藓,阴暗又潮湿。
    雨落处,静听着此起彼伏的敲击声。
    我拿着暗生的情愫悄无声息的躲在无人知晓处,望着人们敬仰的“救世主”。
    “救世主”无人不喜,他温和又善良,无怨无悔为人类未来奉献自己的青春,他就是黎明前的曙光,荒漠的绿洲。
    仰望少年“救世主”,只是所有人都会做的事。
    所有人都可以对“救世主”产生爱意,可只有我不行。
    第二天,我拉着哥哥的衣角被他带到了研究所的考试院。
    那是我第一次来研究所,在此我进行了消杀工作和防护,我想阿康应该躲过了这些繁琐的东西才被不幸感染,想到这我就痛恨研究所疏忽管理。
    “你是希微吧,好久没有见到你了,都长这么大了呀!”是研究所的一位阿姨,她是爸爸妈妈的同事,“都十五岁了怎么还握着哥哥的衣角,时间过得好快呀,上次见你握着哥哥的衣角还是在你小豆丁的时候呢……”
    “周姨,您就别说笑了,快带她去考试吧。”哥哥为我打着过场,揽着我的肩膀在周姨的带领下来到准备区。
    “还有一个小时就考试了,不用紧张。”哥哥唇角弯弯,灰蓝色的瞳孔里温和的含着我的模样。
    “我没紧张。”我笑着抱着哥哥的手臂,“哥哥,我要是成为你的研究学生,你不能偏心呀,得一视同仁所有人知道吗?”
    “还说没紧张,刚才肩膀都紧张得不敢动。”哥哥轻轻拍着我的肩,又刮了刮我的鼻子,“还用你说,带着一群未成年小孩研究我自己能不一视同仁吗。”
    哥哥总是不在意自己被研究的苦楚,所有人都在感谢他的付出,只有我会心疼他的痛处。
    可是我却不能表现得太明显。
    我快进去考试的时候,哥哥的研究室出了问题就被学生带走了。
    他放心不下研究室也放心不下我,我当然不能太自私,只能心口不一对他说,你快去吧。
    可是心里却不侥幸想着早一天不出事玩一天不出事,非要在我快考试的时候出事。
    考试内容没有哥哥说得难,我比别人快十五分钟做完,就站在操作台边看着窗外。
    阳光倾泻,洒在研究所白色庄严的墙体,昨夜雨疏风骤,今天只有微微潮湿和阴冷。
    目光不知不觉落在半透明的彩窗边,看见了一个和哥哥酷似的身影。
    我心花怒放,恨不得时间快些结束。
    等考试宣布结束,我迫不及待的来到了哥哥身边,贴着他的臂弯撒娇着说考试好难。
    哥哥揉揉我的头,温和和我说话。
    其他人都聚在哥哥附近,欲言又止却步步紧逼的样子,我想当识趣松开哥哥结实的手臂,开朗的笑道,“哥哥,他们好像有事问你。”
    话说这群人都聚在哥哥周围,询问研究相关的事宜。
    在荒城里能学习的人非富即贵,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有学习的机会,哥哥和爸爸妈妈一样不会浪费任何一个研究人类光明未来的人才。
    我站在一旁,看着被众星捧月的心上人。
    心中不禁泛起骄傲来。
    等哥哥终于把他们打发走了,我也在考试院中心的喷泉待了好一会儿了。
    “在想什么呢?”哥哥的眼眸是灰蓝色的,和考试院白墙上一块彩窗一般的颜色。
    无暇又美好。
    “我在想哥哥这么受欢迎,我都有些吃醋了。”我又靠在哥哥的臂弯上,朗声笑道,“等我考试结束了,哥哥可以带我出城玩吗?”
    有些人在荒城里待上一辈子不愿意出去面对野外未知的危险;有些人则会迫不及待想离开荒城去挑战一切未知的危险。
    而我是后者。
    从小待在荒城里的我,享受着科研人员的福利,从未受过过多危险和苦楚,这让我对安逸的生活有些厌倦,想到城外的一切我全身细胞与之沸腾,挑战未知的东西对于我来说实在新鲜。
    闻言,哥哥沉默了一会儿,把我带上越野车的副驾上坐好也没有答话。
    我又忍不住问了一遍,哥哥握紧方向盘,还是未答,将我带到了另一处。
    “我们去哪里?”我有些担心地询问他,摇开车窗去看外面的景观。
    一大片一大片的绿色,大抵是哪处曾经的公园。
    良久,“烈士陵园。”
    我蹙眉不解的看向他,手里不自觉握紧衣角,“哥哥……”
    来到这里,荒芜万千,并非曾经的生机勃勃。
    “希微,成为科研人员并不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相反,你得守着老百姓的压力为人类未来谋出路。”哥哥带我来到一处山崖,威风凛凛,他接着道,“你从小享受着科研人员的国家福利却不知普通人连你平时爱吃的蛋糕和房间里的栀子花都见不到,这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代价?
    代价就是哥哥拥有着怪物和人类的基因,享受着人们望尘莫及的生活物质,一辈子都要被人们剥开缝合扎针抽血研究吗?
    那我代价是什么呢?
    是看着自己所爱之人受尽苦楚,还是我的未来也是研究他的刽子手呢?
    “那我也要付出的代价吗?哥哥。你也是吗?”我面色难容,抬头去看微微愣住的哥哥。
    晚风牵过我黑色的发丝带到了哥哥厚重温凉的手心,他徐徐挽过我的发丝,低头用他那双动情的灰蓝色双眸注视着不争气的我。
    “你的代价就是一辈子待在研究所,几代人都要研究一个项目直到……直到人类文明再现奇迹。”哥哥柔声细语着,像是怕吓着我。
    他总是千般娇纵我,总是害怕我受苦。
    但是他知道只有我成为科研人员才可以一辈子享受普通人仰望不可及的生活物质。
    李玄同宁可锁住我的自由,也要锁住我的物质生活。
    只有真正经历过普通人的痛苦才明白这一切的来之不易。
    我牵着哥哥的衣角,像从前一样,歪着头不解问道,“哥哥,你也是吗?”
    “我也是,我一辈子都要背负着”救世主”的称号,直到我死前为人类未来留下足迹和曙光。”
    不,他不一样。
    他要一辈子都被所有科研人员解刨缝合抽血化验研究。
    李玄同比我苦多了。
    受尽折磨还要对着我说人类未来文明。
    狗屁,我两个都要。
    我要李玄同成为真正的救世主,也要人类文明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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