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还没响，我已经睁开了眼。
    窗帘缝里漏进一丝晨光，在地板上投出细窄的亮线。我坐起身，摸了摸床头的手机，才六点半——
    换作三个月前，这个点我大概率还抱着枕头和周公约会，闹钟响三遍都未必起得来。
    剧组的日子像一把精准的刻刀，悄无声息地改掉了我睡过头的臭毛病。
    我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掀开被子下床，脚刚踩进拖鞋，就被地毯上的玩偶绊了一下。
    那是徐行之上次去拍戏时，顺手给我买的兔子玩偶，说“跟你一样傻”。
    现在它正歪着头看我，耳朵耷拉着，像在催我快点。
    “知道了知道了，这就起。”我戳了戳兔子的脸，转身冲进卫生间。
    镜子里的人眼下带着点淡青，但精神头很足。我对着镜子龇牙咧嘴地做了个鬼脸，开始洗漱。
    今天要拍杀青戏，得把自己收拾得利落点。
    打开衣柜，我挑了件白色连帽卫衣，外面套了件浅灰色牛仔外套，牛仔裤是昨天刚洗过的，还带着阳光的味道。
    换好衣服站在镜子前，我对着自己比了个耶，嗯，够帅气。
    走出宿舍时，天刚蒙蒙亮，空气里带着点凉意。路上碰到几个早起的工作人员，大家笑着打招呼，话题离不开今天的杀青戏。
    “小许今天状态不错啊！”场务大哥递过来一个热包子，“最后一场戏，加油！”
    “谢谢哥！”我接过包子，咬了一大口，热乎的肉馅在嘴里化开，“肯定加油！”
    走到片场时，布景已经差不多好了。
    今天拍的是夏星和边呈的冲突戏——夏星发现边呈隐瞒了一个足以毁掉两人的秘密，
    争吵中，边呈说了那句“我们到此为止，滚吧”。
    这句话，光是在剧本上看到，就让人心里发堵。
    “早啊许愿。”
    徐行之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我转过头，他正站在监视器旁，手里拿着剧本，眉头微微皱着。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高领毛衣，是边呈后期的造型，衬得脸色有点白。
    “徐老师早！”我走过去，把手里的豆浆递给他，“刚买的，热的。”
    他接过豆浆，指尖碰到我的手，有点凉。“谢了。”
    “在看剧本呢？”我凑过去，看见他在“我们到此为止”那句话下面画了条横线，墨迹很深，像是反复画了好几次。
    “嗯，”他抬眼看我，眼神里带着点复杂，“怕演不好。”
    我愣了一下。徐行之可是影帝，很少见他说这种话。“怎么会？徐老师演什么像什么。”
    他笑了笑，没说话，只是低头喝了口豆浆。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看不清表情。
    其实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这场戏太狠了。要对着相处了三个月的人，说出那么伤人的话，还要露出最冰冷的表情，换作是谁都难。
    尤其是徐行之，他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里总是带着笑的。
    “各就各位！准备开拍！”
    导演的声音打断了思绪，我深吸一口气，跟着副导演走到布景好的客厅里。徐行之也跟了过来，经过我身边时，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很轻。
    “别当真。”
    三个字，像羽毛落在心上，轻轻的，却很暖。
    我点点头，走到沙发旁坐下，按照剧本设定，夏星应该是愤怒又委屈的样子。灯光打在身上，有点热，手心却开始冒汗。
    “Action！”
    我猛地站起来，手里的文件摔在地上，纸张散落一地。“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行之站在对面，背对着我，听到声音，慢慢转过身。他的表情很冷，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完全是边呈的样子。“什么怎么回事？”
    “别装了！”我往前走了两步，声音因为愤怒而发颤，“你早就知道对不对？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看着我，沉默了几秒，然后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嘲讽：“告诉你？告诉你又能怎么样？”
    “我可以和你一起面对啊！”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胸口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边呈，我们不是说好……”
    “说好什么？”他打断我，往前走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像淬了冰，“夏星，你太天真了。你以为我们真的可以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熟悉的暖意，可那里只有冰冷的嘲讽。心脏突然像被一只手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这不是徐行之，这是边呈。
    我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
    “你说话啊！”我攥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疼得发麻，“你看着我！你有没有哪怕一秒钟，是真心……”
    “Cut！”
    导演的声音突然响起，我猛地回过神，眼泪差点掉下来。
    “情绪不对，”导演皱着眉走过来，“许愿，夏星现在应该是愤怒多于委屈，你刚才的眼神太……太受伤了。”
    我抹了把脸，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对不起导演，我再调整一下。”
    徐行之递给我一瓶水，声音有点哑：“没事，慢慢来。”
    我接过水，拧开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里的涩。
    接下来的几次拍摄，要么是我情绪不到位，要么是徐行之的台词卡壳，要么就是走位出了问题。
    NG了七八遍，导演终于无奈地喊了停。
    “休息十分钟吧。”导演揉了揉眉心，看着我们俩，“我知道这场戏难，尤其是最后那句话。你们俩……是不是舍不得啊？”
    周围的工作人员都笑了起来，我尴尬地挠了挠头，脸颊有点烫。
    徐行之没说话，只是拿着剧本走到角落里，背对着我们，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其实我知道，最难的是他。
    要对着我说出“滚吧”，对他来说，肯定比我更难。
    “徐老师。”我走过去，递给他一块巧克力，“吃点甜的，心情会好点。”
    他转过身，眼眶有点红。“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有，”我摇摇头，剥开巧克力塞进他嘴里，“我知道是演戏。倒是你，别太较真了。”
    他嚼着巧克力，点了点头，嘴角却没扬起来。“再拍一次，争取过。”
    “好。”
    回到布景时，我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子调整表情。愤怒，对，是愤怒。夏星此刻应该是愤怒的，因为被欺骗，被隐瞒。
    徐行之也站到了对面，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神里的熟悉感又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疏离。
    “各就各位！”
    “Action！”
    争吵再次开始，我把所有的愤怒都倾注在台词里，声音因为激动而沙哑。徐行之的回应也越来越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在心上。
    “你有没有一分钟，一秒甚至一瞬间是爱过我的？”
    他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绝望的破碎感。他看着我，眼睛里有红血丝，像是压抑了太久。
    按照剧本，夏星此刻应该是沉默的。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映出的我，是那么悲伤，那么无助。
    这不是夏星的眼泪，是我的。
    我在心里一遍遍地喊，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可我不能说。
    时间仿佛静止了，空气里只剩下我们的呼吸声。他看着我，眼神一点点冷下去，最后只剩下一片死寂。
    “我知道了。”他说。
    然后，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我们到此为止，滚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看见他的手指在身侧紧紧攥住，指节泛白。
    而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没有哭出声，只是静静地滑落，砸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我转过身，按照剧本设定，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身后传来东西摔碎的声音，应该是边呈砸碎了桌上的杯子。
    直到走出布景，我才听到导演喊：“过了！”
    紧绷的神经突然一松，我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气，眼泪还在不停地掉。
    “许愿。”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点颤抖。我转过身，徐行之正站在那里，眼睛红红的，手里还攥着剧本，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没等我说话，他突然走上前，从后面抱住了我。
    他的胸膛贴着我的后背，心跳得很快，带着点发颤的震动。
    “对不起。”他的声音埋在我的颈窝，有点闷，“那句”滚吧”，不是对你说的。”
    我转过身，回抱住他，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眼泪把他的毛衣打湿了一片。“我知道。”
    我知道那是边呈对夏星说的，不是徐行之对许愿说的。
    可心里还是难受啊。
    三个月的点点滴滴，那些一起笑过、累过、努力过的日子，怎么可能因为一句台词就结束？
    “辛苦了，许愿。”他拍了拍我的背，声音里带着笑，却有点哽咽，
    “徐老师……也辛苦了。”
    我抬起头，看着他红红的眼睛，突然笑了。
    “徐老师，杀青快乐。”
    他也笑了，眼角的梨涡若隐若现，像雨后初晴的太阳。“杀青快乐，许愿。”
    周围传来此起彼伏的欢呼和掌声，工作人员们互相拥抱，庆祝杀青。
    彩带从空中落下，落在我们的头发上、肩膀上，五颜六色的，像彩虹。
    我看着徐行之，他也看着我，眼睛里的红血丝还没退去，却亮得像落了星星。
    三个月的剧组生活，终于结束了。
    那些在镜头前的爱恨情仇，那些私下里的默契温暖，都成了珍贵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