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愿？
    常欢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这双手上白丝缠绕。原来他能看见是因为他许过愿。
    “不，这不可能，我没有祈祷过，甚至没有敬奉过香火。倒是墨夏，墨夏你……”常欢连连后退，满是不可置信，墨夏身上并没有白丝。“陆河，你究竟是谁！”
    陆河嗤笑一声，就在两人眼中化作一缕白烟随即消散。震惊之余，周围的人却没有消失，唯一能辨认的族长笑盈盈地看着他们，红灯摇曳闪烁，真个村子都充满了静谧和诡异。
    “这……陆河……”墨夏看不见常欢眼中的白丝，不明所以。追问道：“常欢，你看到了什么。”
    常欢面露难色，他知道他离不开这里了，他将和这里的村民一样永远留下。可是墨夏，墨夏还能离开，“墨夏，你快走。”
    “我们一起，回去再想办法。”
    剑气破空，两道身影腾跃而起。村民们静立如林，没有任何动作，目光沉默地烙在他们的背影上，无声，静默。
    就在此时，天色骤变。
    狂风呼啸着卷地而起，裹挟沙石枯叶，灯笼作响。浓重的黑雾急速覆盖，沉甸甸地压下来，。那黑雾并非死物，它蠕动着、蔓延着，以骇人的速度追袭而上，张开了吞噬一切的巨口。
    死亡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两人。
    常欢感到周身真气已被那压迫感碾得寸寸碎裂，这是反抗神力的代价。他侧头看向身旁的墨夏，墨夏拉着他的手，坚定地要带他离开。
    没有片刻犹豫。
    常欢用尽残存的全部力气，拧身、旋腰，将所有能调动的微末气劲尽数灌注于掌心，猛地推向墨夏的后背。
    “走！”
    这一推决绝而精准，带着一股不容反抗的柔和力量，将墨夏送出黑雾尚未合拢的唯一缺口。
    墨夏惊愕地回头，只看见常欢因脱力而迅速黯淡下去的眼眸，嘴角那抹未散的微笑融合在黑雾中。
    而墨夏承借剑力，逃离这方诡异之地。
    黑雾消散，忽天旋地转，而墨夏身后是已经崩裂的……后山！
    河水冰冷刺骨，猛地灌入口鼻，窒息扼住喉咙。墨夏惊觉自己浑身像是被巨石压住，丝毫动弹不得，唯有冰冷的河水不断裹挟着下沉。一片混沌的水声之中，岸边传来极轻、极缓的脚步声，正一步步靠近。
    那脚步声在他身侧停了下来。
    一片阴影落下，模糊的视线能感觉到有人正俯下身，沉默地、仔细地端详着他水中挣扎的狼狈模样，那目光沉静得可怕，仿佛在审视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求生的本能让墨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掀开沉重的眼皮。
    水光模糊，视线剧烈晃动，但那张凑得极近、布满皱纹却无波无澜的脸，却清晰地刻入眼底。
    竟是……族长婆婆！
    墨夏被族长带回，成为了她的孙儿江元……
    错乱的记忆被找回，之后墨夏清醒在香烟的指引下再次回到了后山，然而原本坍塌的洞窟消失不见，墨夏抬头，神女庙立在山径末端，香烟缭绕。
    整个后山都恢复了原样。
    刚踏进神女庙，寒意顺着地砖爬上脊背。神像高坐，墨夏抬头，与她低垂的眼眸对上——那目光太静，仿佛早知他要来。
    墨夏喉咙发涩，却逼自己笑一声：“我来带他们走。”
    声音散在四处，无人应答，只有香炉里的烟被风卷起，像一声叹息。
    墨夏心头猛地窜起一个荒谬至极的念头：若我此刻转身离去，这所谓的神明，难道还能强行迫使我完成这场交易？
    这念头如野草疯长，却只存活了一瞬，便被冰冷的现实彻底掐灭。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任何其他方法能救他们脱困。
    那么……如果他许下的愿望，是换取那两人平安离开呢？这尊慈悲的、垂眸不语的神像，能否实现他这唯一的祈愿？
    神像依旧沉默，悲悯的目光凝固在亘古不变的时光里，看不透其下是冷漠，还是应允。
    再无犹豫。墨夏猛地抽出短刃，寒光一闪，掌心传来锐痛，温热的鲜血瞬间涌出，沿着指尖淅淅沥沥地滴入案台上冰冷的香炉之中。
    “兹啦！”
    血与香灰相遇，竟爆发出一声异响。下一刻，原本缥缈的香烟骤然狂暴，四散奔窜，如活物般将墨夏紧紧缠绕！
    烟雾缭绕中，那尊低垂的神像，嘴角的弧度似乎微微上扬了一分。
    烟雾如拥有生命的触须，猛地缠绕上墨夏的手臂，仿佛要将他的灵魂也一同撕裂。
    香炉之中，那滴落的鲜血并未被香灰掩埋，勾勒出一个诡异而古老的符文。
    墨夏感到一股庞大的意志正顺着烟雾强行涌入他的脑海，那不是声音，却比任何声音都更清晰，那是一个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询问。
    【“以血为契，以魂为筹。凡人，说出你的愿望。”】
    墨夏咬紧牙关，抵抗着那几乎要撑爆他头颅的压迫感，用尽全部意志嘶吼出他的祈愿：
    “我愿以此身一切，换我的同伴平安离开此地，重获自由……以及鱼卢村所有人灵魂往生。”
    那冰冷的意志似乎停滞了一瞬，仿佛在审视这份愿力的“价值”。
    【“契约……成立。”】
    冰冷的宣判落下瞬间，墨夏感到体内某种至关重要的东西被硬生生抽离，剧烈的空虚感让他几乎瞬间瘫软。与此同时，远处那浓得化不开的黑雾之墙，骤然剧烈翻腾，发出一声沉闷的轰鸣。
    他做到了。
    代价是什么？他已无力去想。剧烈的虚弱感如潮水般将他淹没，视野开始模糊黯淡。他看到，那尊沉默的神像，低垂的眼眸中依旧是慈悲之色。
    手腕处原本的契约正在缓慢消散，这道契约是三个月前他与顾九渊在纪元天尊仙陨的无涯山种下的同心契。
    凡人之间所种称血契，修士之间为灵契，墨夏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修仙者，但顾九渊早已历劫成仙，他们之间种下的契约自然是仙契。
    而神契在最高一阶竟然可以吞没仙契，将同心契斩断。这阶位只差如皓月灭萤。心……好像在剥离出什么，是种契的代价，还是他与顾九渊唯一的一点联系就要断开？
    “原来，神契即成，仙契会被抹除。”
    他原本就不应该肖想，阶位只差……他和顾九渊何尝不是阶位之差呢？随之契约符文一点一点的消失，墨夏只是跪在地上，看着，念着。
    黑雾如同亘古不变的囚笼，沉默矗立。电光闪过，墨夏猛地抬头望向黑雾方向，
    天光骤裂，夜色像被一刀裁断。只见那原本密不透风的雾墙，突然裂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
    究竟是谁闯入？
    裂缝之后，是白昼般刺目的光。那光里，落下一个人。他踩碎虚空而来，墨发在炽光里翻飞成瀑，玄衣未动，寒意先至。
    三千墨发用一根素银发带随意束起，几缕垂落肩头，黑得纯粹。
    一袭广袖玄衫，衣摆暗绣流云纹，行走间纹线微闪，却寂寂无声，仿佛连风都不敢掠过他的衣角。不敢靠近。而他像一柄未出鞘的霜剑，又像九天之上误落凡尘的谪仙。
    他启唇，声线低冷，“墨夏。”
    那一瞬，万籁俱寂。
    惊鸿一瞥，便觉人间烟火尽灭，只剩九天寒月，孤悬于他的眉间。
    他的眼底藏着冰冷的雪，偏生让人移不开目光。墨夏的呼吸停在了胸腔。
    墨夏见过他温淡如玉，也见过他杀伐如雪，却从未见过他为自己而来，为自己动容。
    他立在墨夏身边，一把拽起墨夏的手腕，他没有注意自己的指尖在颤抖，墨夏也无心注意这些微末细节，他的身心都在顾九渊身上。
    墨夏轻笑，神女大爱，竟然能将他所想所念之人唤来。这便是梦术吗？难怪古往今来宁愿活在梦中也不愿清醒的人不绝如缕。
    手腕处是顾九渊指尖的温度，墨夏蹙眉，有些疼。梦术如此真实。
    手腕处那道同心契微闪，即将消失殆尽。
    “你便这么想斩断我们之间的同心契？”他的声音依旧冰冷刺骨，墨夏理应畏惧，可是这是梦境，墨夏忽然大胆起来，他借力站起身来，认真端详着对方的脸。
    那是一张容不得尘世沾染的脸。肤色冷白，恍若昆仑巅最薄的那片雪，日色照上去都不生暖。眉骨稜朗，眸色极淡，似冰湖映天，一眼见底，却无波无澜。唇色亦淡，薄而平直，唇角微不可见的弧，是冰霜冷光。从前他不敢肖想的，今日的顾九渊独属于他！
    顾九渊神色莫名的看着他，正欲开口，却见墨夏猝然撞进他的怀里。墨夏什么也顾不得了，这是神女为他打造的梦境，他不愿意放手，脸埋在顾九渊胸膛的那一刹那，他听到了这具身体的心跳声，从极缓到骤急，像冰层乍裂，轰然奔涌。
    顾九渊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有把人直接揉进怀里，“墨夏？”
    声音哑得不像他。
    两个字，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质疑、震惊、不信、狂喜，一层一层破开，最后全碎成了颤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