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烛虫在黑暗中四处飞跃，落在石壁上停脚，渗出的微点光芒越发明亮，这是它生命尽头的最后挣扎。常欢在他们停手后独自返回查看来路。
    陆河半张脸遮在了微光里，那唇早失了血色，说话时如薄冰相撞般费力，他声音很低，像是自责懊悔：“墨夏，我后悔了。”他从遇见墨夏开始就一直在后悔，后悔没有早一点，早一点或许与墨夏结同心的会是自己。
    墨夏掌心蓄力，灵力注入陆河的身体很快便流失了，如宵烛虫发出的光，渐渐变暗。他已经无法承载灵力了。即使没有破剑，他也会去长化县找他。能看到陆河生性命尚存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墨夏神色晦明，岔开了话题。
    “你这把剑就叫破剑吗？”
    “嗯呐。”陆河点了点头，终于安静的闭上嘴。
    宵烛虫的光一点一点暗下去了，四下无声，陆河可以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流失，再也坚持不住。每牵扯一下，都如千万只蚂蚁撕咬，他缓缓的地闭上了眼，不如不动，不如不醒。这算不算“死同穴”？
    “墨夏，我们一起死……唔！”陆河被迫睁开眼睛，痛苦的吞下常欢喂给他的“药”。
    那“药”先是卷入舌尖，湿湿凉凉的……还会蠕动。陆河刚想吐被常欢死死按住，舌根本能的后缩，“药”却借势滑向咽喉。
    “靠，常欢你做什么！呕……”
    “回命蛊，取百年碧血蚕、还魂草、烛龙蜕养成，可惜了。”常欢摇头，很是惋惜。
    陆河：……
    “上面被封死了。师叔你的伤……在修复了。”常欢握住他的手把脉，下一秒手腕一转将他拉起，动作干脆。暗光下，他将陆河半拉半提，掼离墨夏三步之外，“我再帮你正正骨。”
    “咔……咔”
    “啊……”陆河惨叫声炸开，“常……常欢师叔没得罪你……吧……啊！”
    “陆师叔，别动。”常欢指尖灵力闪烁，将他错位的肩骨强行推回，再注入灵力。蛊虫在陆河皮肉下游走，疼得他浑身抽搐。第二声惨叫还未出口，就被墨夏施禁言术捂住嘴，“再喊，蛊虫失控可别哭。”
    “是啊，陆师叔，忍忍吧。”
    灵力在经脉中行通了一遍，蛊虫也恢复了安静。常欢松开手，道：“好了。”
    地下深处，常欢重新放出的宵烛虫往里聚集飞去。
    地底深处，新放出的宵烛虫汇成一条微光闪烁的溪流，向着未知的黑暗蜿蜒而去，勉强照亮了脚下粗糙不平的岩石通道。
    常欢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路还没绝，跟着它们，或许另有出口。”他率先迈步，跟上了那缕微弱的光带。
    墨夏看了一眼脸色依旧苍白但气息已趋于平稳的陆河，伸手欲扶。
    陆河却咬着牙，用那柄破剑做为长杖支撑起身体，避开了墨夏的手，嘴硬道：“……死不了。”方才的失态和惨叫让他面上有些挂不住，尤其是还在墨夏面前。他试着迈步，虽然每一步都牵扯着刚刚接好的骨骼和体内那只不安分的蛊虫，带来阵阵隐痛，但确实已能行动。
    墨夏没说什么，只是默默走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保持着一种无声的照应。
    通道向下倾斜，空气潮湿而沉闷，带着一股浓郁的土腥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风干……尸体的气息。越往深处走，宵烛虫的光芒似乎越发明亮，它们不再四处飞散，而是目标明确地朝着同一个方向聚集。
    “这些虫子……在往什么地方去？”陆河喘了口气，忍不住问道。回命蛊在他体内缓慢生效，修复创伤的同时也带来一种诡异的、被什么东西寄居的膈应感。
    常欢脚步未停，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宵烛虫趋灵而生，趋暗而居。前方要么有极强的灵源，要么……就是极深的死寂之地。”
    又前行了一段距离，前方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并非水流，更像是无数爬虫游走的动静，听得人头皮发麻。陆河想到身体里的蛊虫躯体不觉颤抖。常欢抬手示意停下，指尖凝聚起一点更明亮的灵光，向前照去。
    光芒所及之处，三人都是一怔。
    只见前方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窟，穹顶高悬，看不到顶。而洞窟的底部、四壁，乃至他们脚下的通道出口附近，密密麻麻地聚集了数不尽的宵烛虫！它们发出的光芒不再是零星的微点，而是汇聚成一片浩瀚的、流淌着的微光海洋，将整个洞窟映照得幽明不定，瑰丽却又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诡异。
    所有的宵烛虫都朝着洞窟中心的方向，微微颤动着翅膀，仿佛在进行某种无声的朝拜。
    而在那片光海的中心，并非什么强大的灵源，而是数百具躯体围绕而成的死寂之地，看衣着打扮是修仙者的身体。
    这些身体挂在石壁上，方位朝向一致，均朝于洞窟中心。从身体的风干痕迹看早已死去不知多少岁月。
    “这是……”墨夏瞳孔收紧，这些尸体并非简单的垂挂，而是端坐在空中，双膝盘结脚裸外翻，想被无形的蒲团托举。
    “嗯……嗯”陆河声带颤动着，只发出短促的的声音。墨夏白了他一眼，解了禁言术。
    “咳……这些老东西很眼熟啊！不过他们怎么挂起来的？好功法。”陆河道。
    常欢眯着眼，这些尸体周身缠满白丝，白丝从石壁而出将他们挂起。常欢没有将自己看到的说出来，只缓缓道：“归煞……原来如此。神魔时期上古魔教万灵教的遗祸。”
    “聚灵返渊。”墨夏的声音在洞窟内沉寂，三人都有些沉默。死寂洞窟建在神女庙下，以神力和香火掩盖残迹。以众生为尸，地气合聚，逆转灵力。此阵原为万灵教教主所创，主要三个用途，初为躲避天道劫数，二为重塑魔体响天地元寿，末为吞噬三界万物不生不灭唯阵主独享。
    此阵需以活人为祭，违背天道，早以随万灵教的覆灭而一并抹除。只在《诸神拾遗》残卷上了了记载。
    常欢所用的宵烛虫，最喜不见日月的死寒之地，会将他们带到这里不足为奇。
    陆河看着那具庞大的龙骨，感受着体内那以烛龙蜕为引的蛊虫似乎都活跃了几分，喃喃道：“所以我们这是……寻到万灵噬渊大阵里了？”他顿了顿，看向常欢，语气复杂，“你那蛊虫还真……。”
    常欢没理会他的调侃，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洞窟四周：“这道阵法虽然不全，但其力不可小觑。”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数百具尸体突然同时睁眼，伴随着一阵骨骼的转动声。
    这阵法似乎被他们这三个不速之客，或者说，被三个修仙者的气息惊动了。
    常欢指尖灵力骤然大盛，低喝道：“退后！”
    墨夏也已执剑在手，将行动尚且不便的陆河护在身后。
    无数的瞳孔锁定了他们，带着冰冷的死气和对生机的贪婪，如同活过来了一般转向他们。
    在这地下洞窟中，是生路还是新的危机……
    而在常欢眼中这些尸体不是活物，而是由幽禁的死气、地底阴秽以及自身灵力异变体糅合而成的白丝怪物。
    它们似乎对鲜活的生命，有着极强的吞噬欲望。
    常欢反应极快，在那尸体扑来的瞬间，双手结印向前一推，一道炽烈的灵光如盾牌般骤然展开。
    “轰！”
    尸体狠狠撞在光盾上，发出沉闷巨响，光盾剧烈波动，裂纹蔓延，常欢闷哼一声，脚下岩石寸寸碎裂，显然承受了巨大压力。
    墨夏没有半分迟疑。在常欢挡住第一击的刹那，他身若惊鸿，悄无声息地绕至侧面，手中短剑并非直刺，而是借尸阵回转之势将剑尖刺入逆聚灵台的阵眼，那处片略显黯淡的区域，宵烛虫聚集最密之地，也是死气流转稍显凝滞的节点。
    剑光过处，围聚而来的尸体被剑气横扫逸散，夹杂着无数宵烛虫被剑气碾碎的细微悲鸣。尸体齐齐扭身带着摧山裂石之势扫向墨夏。
    “小心！”陆河看得心惊肉跳，想也不想，体内那点刚刚恢复的微薄灵力尽数灌入手中的“破剑”，也顾不得什么章法，奋力将其投掷出去。
    破剑化作一道黯淡流光化作护身结界挡在墨夏周身，使它们无法靠近。
    “咔！”
    破剑身上本就存在的裂纹似乎又多了几道。墨夏倾尽全力刺出那一剑，刹那间，四周黑雾沉压汹涌扑来。群尸仿佛被注入了更凶戾的力量，猛地撕裂陆河布下的结界，直逼墨夏而去。
    剑身斜插进土中，墨夏足尖倏地点上剑柄，借力向后急掠，衣袂翻飞间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数道致命攻击，踉跄落回陆河身前，呼吸已乱成一片。
    “不好！”墨夏急促的声音在混乱中更显紧张。
    陆河的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结界不是被破的…是被它们”同化”了…”
    他反手将墨夏护在身后，声音里透着一丝凝重：“我们不是在战斗……而是在补缺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