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如同鞭子，抽打着公交站台残破的顶棚，也抽打着蜷缩在角落里的林晓晓。单薄的衣物早已湿透，紧贴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她怀里紧紧抱着那个装着父亲病历和CT片、同样被雨水浸透的帆布包，仿佛那是世间唯一的浮木。
    母亲的哭喊声、医生冷漠的推诿、李建国王总监得意的狞笑、苏婉惊惶的脸…所有声音和画面在她冻僵的脑海里疯狂旋转、撕扯，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绝望。手机屏幕碎裂的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狰狞可怖，像一张嘲笑着她的巨网。硬扛？刀锋？在绝对的力量和毫无底线的阴谋面前，似乎都成了被雨水冲刷殆尽的泥浆。
    就在她意识模糊，几乎要被这无边的冰冷和黑暗彻底吞噬时，一道刺目的白光撕裂雨幕，由远及近！
    刺耳的刹车声在滂沱大雨中显得格外突兀。一辆线条流畅、通体漆黑的玛莎拉蒂，如同沉默的猛兽，稳稳地停在了湿漉漉的公交站台前。
    副驾驶的车窗无声降下。车内温暖干燥的空气混合着清冽昂贵的香水味逸散出来，与站台潮湿腐朽的气息形成鲜明对比。赵曼那张妆容依旧完美、看不出丝毫情绪的脸出现在窗口，烈焰红唇在车内暖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冷艳。
    “上车。”她的声音不高，却穿透了嘈杂的雨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林晓晓茫然地抬起头，雨水顺着发梢流进眼睛，视线模糊。她看着赵曼，又看了看那辆象征着另一个世界的豪车，身体僵硬，没有任何反应。巨大的打击让她的大脑几乎停止了运转。
    “林晓晓，”赵曼的声音提高了一度，带着一丝不耐烦，“我再说一遍，上车。带你去见个东西。关于你父亲，还有…那些”好心人”。”
    父亲！
    这两个字像一道微弱却清晰的电流，瞬间刺穿了林晓晓麻木的神经。她猛地回过神，几乎是连滚爬爬地站起身，不顾一切地拉开车门，带着一身冰冷的雨水和泥泞，狼狈地钻进了温暖干燥的车厢。
    车门关闭，瞬间隔绝了外面世界的狂风暴雨。暖气包裹着冻僵的身体，让她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昂贵的真皮座椅被她身上的雨水迅速浸湿，留下难看的污渍。她抱着湿透的帆布包，蜷缩在宽大的座椅里，像一只被暴雨淋透、瑟瑟发抖的流浪猫，不敢去看旁边赵曼的表情。
    赵曼没说话，甚至没看她一眼。她只是利落地挂挡，玛莎拉蒂平稳地滑入雨幕，引擎发出低沉有力的轰鸣。
    车子没有开往医院，也没有开向公司，而是驶向了一处高档住宅区的地下车库。车库空旷、安静、灯光冷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轮胎橡胶和尘土味。
    车子停稳。赵曼熄火，拔下钥匙，动作干脆利落。她没有立刻下车，而是侧过身，看向依旧在发抖、眼神空洞的林晓晓。
    “把眼泪擦干。”赵曼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不再是命令，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陈述，“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你看起来更软弱，更像个好捏的软柿子。”
    林晓晓下意识地用手背抹了把脸，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她吸了吸鼻子，用力止住颤抖，强迫自己挺直一点背脊。
    赵曼没再说什么，推开车门下车。高跟鞋敲击在冰冷光滑的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回响。林晓晓连忙抱起湿漉漉的帆布包，踉跄着跟了下去。
    赵曼走到车库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储藏间门口，拿出钥匙打开门锁。里面没有杂物，只放着一个不大的保险柜。她熟练地输入密码，打开保险柜，从里面拿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然后“啪”地一声，将文件袋拍在旁边一辆落满灰尘的旧车引擎盖上。
    “自己看。”赵曼抱着手臂，靠在另一辆车的车门上，姿态优雅而疏离。
    林晓晓颤抖着手，打开文件袋。里面是一沓清晰度极高的照片。
    第一张，苏婉！她挽着一个穿着花哨、油头粉面的富二代，姿态亲密地走进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大门。时间戳显示是上个月。
    第二张，还是苏婉！这次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类型、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文儒雅的中年男人，两人在一家高档餐厅共进晚餐，苏婉笑靥如花。
    第三张、第四张…照片里的男人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点是看起来都非富即贵。而苏婉，就像一只穿梭在花丛中的蝴蝶，每一次都带着甜美而职业的笑容。
    最后几张照片，让林晓晓的血液瞬间凝固！
    照片的主角是李明！他正拿着手机，躲在某个隐蔽的角落，镜头清晰地对着前面几张照片里的场景——苏婉挽着不同男人进入酒店或餐厅的画面！他脸上没有愤怒，没有嫉妒，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和…记录！
    照片的背面，有几行打印的小字注释：
    “苏婉，江城大学肄业，化名Vivi，专业”钓凯子”。目标：江城上层圈适龄富商、二代。业务：制造偶遇、提供情绪价值、短期亲密关系。”
    “李明，记录者。任务：为父亲李振江（江城地产大亨）收集”联姻素材”评估报告。筛选标准：家世、性格、可控性、以及…是否”干净”。”
    联姻素材？！
    林晓晓捏着照片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冲向了头顶！在医院缴费处，李明那虚伪的施舍和“灵魂契合”的炫耀，此刻都成了最恶毒的讽刺！他根本不是爱上了苏婉！他是把她当成了收集情报的工具！当成了给他父亲挑选儿媳妇的…货物！
    苏婉脸上的淤青…她口中的“摆脱李明”…王总监那句“用她牵制一下李明”…所有线索瞬间串联，形成一条冰冷而残酷的链条！
    苏婉是猎物，也是诱饵。
    李明是猎手，也是工具。
    而李振江…那个从未露面的地产大亨，才是真正的幕后操盘手！
    “这姑娘是专门钓凯子的，”赵曼平静的声音在空旷的车库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而你那位情深似海的前男友，正忙着给他父亲收集”联姻素材”。你父亲的重病，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可利用的棋子，或者…榨取你最后价值的砝码。”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林晓晓的心脏。愤怒、恶心、被愚弄的屈辱，还有一丝对苏婉同为棋子的悲哀，在她胸腔里激烈地冲撞！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苏婉会那么害怕李明，为什么她会成为递出“橄榄枝”的棋子！她们都是被更高层力量操控的玩物！
    “记住，林晓晓，”赵曼走到她面前，红唇在冷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真正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愤怒和眼泪是弱者的墓志铭。想报仇？想救你父亲？”她的目光扫过林晓晓怀里湿透的病历本和脚上那双沾满泥泞、更加破败的小白鞋，“先让自己，配得上猎人的身份。”
    说完，赵曼不再看她，转身走向自己的玛莎拉蒂。“给你五分钟收拾情绪。然后，跟我回公司。今天的工作，一件都不能少。”车门打开，又关上。引擎启动，低沉的轰鸣在车库里回荡，仿佛在催促。
    车库再次陷入寂静，只剩下林晓晓粗重的呼吸声。她低头看着手中那些记录着人性丑恶的照片，又看看怀里父亲冰冷的病历本。赵曼的话像淬火的冰水，浇灭了那毁灭性的绝望，点燃了另一种更加冰冷、更加执拗的火焰——一种属于猎人的火焰。
    她用力抹去脸上残留的泪水和雨水混合的污渍，眼神一点点变得清晰、锐利。她小心翼翼地将照片收好，塞进帆布包最里层。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被雨水和打击压弯的脊梁，朝着玛莎拉蒂走去。
    回到公司，林晓晓像一具被抽干了所有水分的躯壳，被赵曼直接丢进了“远航科技”PPT和竞品分析的炼狱中。身体和精神的双重透支让她眼前阵阵发黑，敲击键盘的手指僵硬而迟缓，效率低得可怜。胃里空空如也，火烧火燎的痛感一阵阵袭来。
    “林晓晓，你这PPT的配色是色盲选的吗？数据透视表第三季度的趋势线为什么还是线性的？我早上白说了？”赵曼冰冷的声音通过内线电话传来，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她紧绷的神经。
    林晓晓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干得冒烟，眼前赵曼甩给她的那份新竞品动态资料上的文字开始扭曲跳动。
    就在这时，一杯冒着氤氲热气的纸杯，轻轻放在了她的桌角。旁边还有一小盒打开的、印着卡通小狗图案的创可贴。
    林晓晓茫然地抬起头。
    周远不知何时站在了她工位旁边。他依旧穿着简单的Polo衫，戴着无框眼镜，气质斯文干净。他看着林晓晓苍白得吓人的脸、布满血丝的眼睛，还有她因为长时间敲击键盘而磨得有些发红破皮的手指关节，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姜茶。”他指了指那杯热气腾腾的饮品，声音温和，没什么情绪起伏，像在陈述一个事实，“看你淋雨了。驱寒。”
    他又指了指那盒创可贴，补充了一句：“手指…贴一下。感染了影响敲代码…也影响写PPT。”
    林晓晓愣住了。姜茶温热的香气钻进鼻腔，带着一丝辛辣的甜暖。卡通小狗的创可贴…幼稚得与这冰冷的格子间格格不入，却莫名地戳中了心底某个柔软的角落。她看着周远平静无波的脸，那双镜片后的眼睛里没有怜悯，没有探究，只有一种…近乎朴素的关切？
    她下意识地看向他的手——干净修长，指节分明，是一双典型的、适合敲代码的手。
    “谢…谢谢。”林晓晓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不成调。她端起那杯姜茶，温热的触感透过纸杯传递到冰冷麻木的掌心，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瞬间驱散了些许寒意和麻木。
    周远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向会议室的方向，似乎是去参加某个会议。
    林晓晓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那杯姜茶和小狗创可贴。这是她在父亲病危、身陷阴谋、被赵曼高压鞭策的冰冷世界里，感受到的第一缕不带任何杂质、没有任何算计的…暖意。
    很淡，很简单，却像黑暗中的一点微光。
    她拿起一张小狗创可贴，小心地贴在磨破的食指关节上。幼稚的图案覆盖了伤口，带来一丝柔软的安慰。然后，她端起姜茶，喝了一大口。温热的液体带着姜的辛辣和红糖的微甜，缓缓流入冰冷的胃，奇异地抚平了那火烧火燎的痛感，也带来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力气。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将目光投向屏幕。混乱的思绪似乎被这股暖意稍稍熨帖。她重新聚焦，手指落在键盘上。这一次，敲击的声音似乎不再那么沉重。
    赵曼的内线电话没有再响起。
    窗外，暴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夜色深沉，但城市的霓虹透过玻璃窗映照进来，在电脑屏幕旁那杯冒着热气的姜茶上，折射出一点温暖而微小的光晕。
    猎人之路依旧冰冷漫长，复仇的刀锋仍需淬炼。但此刻，指尖创可贴的柔软触感和胃里姜茶的暖意，成了支撑她在这片钢铁丛林里，继续硬扛下去的、微不足道却无比珍贵的薪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