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谢云清是被窗外花圃方向一声极轻微的“咔嚓”惊醒的。他倏然睁眼，昨夜那模糊爪印和甜腻异香瞬间浮上心头，霎时没了睡意
    推开门时，邱瞳正蹲在湿漉漉的台阶上拆花箱，晨雾沾湿了她的睫毛，像缀着细碎的珍珠。“青空来得正好，”她递过一把花艺剪刀，“帮我把洋桔梗的侧芽去掉，记得斜剪45度左右”
    铁皮箱里的洋桔梗裹着沾露的报纸，紫色花茎挺立。谢云清接过，指尖触到冰凉的茎秆，恍若山观清晨采药草。他学着邱瞳的样子，拇指按住侧芽基部，“咔嚓”一声脆响，竟似观里修剪松枝的动静
    “你看，”邱瞳拿起他处理好的花束，“这样主花的养分才够足，”指尖划过切口，留下一抹淡绿汁痕，“上周有个客人说，我们的洋桔梗开得像小铃铛，其实秘诀就在去侧芽”
    她动作利落，左手捏住玫瑰茎旋转，右手小刀轻刮尖刺，每一下都精准利落。谢云清微怔，这专注凝神于指尖、赋予草木新生的姿态，竟与他画符时的神韵隐隐相似
    阳光漫过“瞳·花语”的玻璃橱窗。谢云清穿着浅灰色家居服，袖口卷至小臂，露出腕间一点朱砂痣。他捏着细口喷壶，水雾均匀洒落在粉色绣球的花瓣上，如碎钻缀满绒绸。这动作曾属于道袍宽袖，此刻却让亚麻布料贴合的清瘦身形更显利落
    “青空，递支黄莺草。”邱瞳跪在花台后，藤条在指间绕出圆润弧度。阳光漏过她发丝，将丸子头镀成暖金，发绳上的雏菊吊坠轻晃。谢云清弯腰取花，嗅到她发间清甜微凉的樱花香露气息
    “今天老顾客要订”记忆的味道”，”邱瞳接过花，拇指在花泥上按出浅坑，“她说黄莺草配雏菊，像她先生记忆里插队时的田野。”她抬眼，睫毛沾了片飘落的花瓣，“你绑花束比我利落，在山上常帮外公打理药草？”
    谢云清点头，想起后山春日，用新采葛藤捆晒干的艾草。此刻手中的细麻绳穿过雏菊茎秆，触感相似，只是多了花瓣的柔润。他看着邱瞳将黄莺草斜插入篮，叶片巧妙遮住篮沿瑕疵——她总能在残缺处找到生机
    “叮铃——”风铃脆响。穿碎花裙的小姑娘拽着母亲进来，指着花架顶层的蓝蝴蝶兰：“妈妈快看！会发光的花！”花瓣褶皱间，凝着小蓝昨夜遗落的荧光粉，在晨光中流转微芒
    谢云清指尖微动欲掐诀驱散妖气，却被邱瞳轻轻按住手腕。她掌心带着修剪枝叶的薄茧，温度透过布料。“那是”月光蝴蝶兰”，”她笑着取下花，粉色丝带在指间翻飞成蝶，“夜里放窗台，花瓣会吸饱月光呢”小姑娘信以为真。母亲扫码时，谢云清瞥见邱瞳悄悄在花束里塞了颗星空糖
    “对待凡人也要用幻术？”顾客走后，他捻起残留的糖纸问。邱瞳擦着剪刀，从围裙口袋摸出颗橘子糖塞进他嘴里：“这叫”给生活加点甜”，就像你画符要念咒，我包花束总得让客人带走点念想”糖果的甜呛在舌尖，混着她指尖月季汁液的气息
    风铃响起第一声脆响。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提着布兜进来，搪瓷缸里码着整齐硬币：“小邱，包束红康乃馨。老头子忌日，他爱看我穿红裙子。”邱瞳接过硬币，从花架取下最饱满的红康乃馨，用牛皮纸包好，又在花束里藏了片干燥枫叶：“王奶奶，这枫叶是去年您给我的，说像定情时那片”
    老奶奶接过花，指尖抚过枫叶，掏出张泛黄照片：军装男子旁，红裙姑娘捧着同款康乃馨。“那时他总说，我比花还艳”她笑着抹泪，硬币在缸里脆响
    谢云清站在花架后，看着邱瞳从抽屉里拿出薄荷糖递给老奶奶，忽然想起山观里给香客的平安符，同样是微不足道的物件，却承载着沉甸甸的心意
    午后落起细雨，将梧桐巷浸在淡青色水雾里。谢云清坐在窗边给尤加利叶换水，听见里间邱瞳哼着不成调的自创小曲：“……青空万里呀，有朵云在飘……”他望着玻璃倒影，家居服领口露出嶙峋锁骨，似雨打湿的竹梢，竟意外融进窗外雨景
    忽然，门铃一响，穿校服的少年红着脸走进来，手里攥着皱巴巴的纸币。“姐姐，要一支向日葵，最大的那种”他把钱放在台面上，指尖还沾着粉笔灰
    邱瞳从花桶里选出花盘最圆的向日葵，用报纸包好时，故意多塞了支雏菊。“这个送你，”她眨眨眼，“向日葵要送给喜欢的人，雏菊可以送给自己”少年的耳朵更红，接过花束时，一张画着简笔画的卡片掉在地上，画着扎马尾的女孩，旁边写着“生日快乐”
    谢云清弯腰捡起卡片，听少年小声说：“谢谢哥哥——她总说我像向日葵，追着太阳跑……”他忽觉这情愫竟与观中日晷追光异曲同工——指针永远追着日光移动。原来人间的情愫，也能借草木道出这般生动的比喻。邱瞳在卡片背面画了颗小太阳递回：“记得告诉她，向日葵晚上会偷偷转回来找月亮”少年攥紧卡片跑远，向日葵花盘在雨中微垂
    谢云清目光扫过邱瞳记账本，里面夹着各种小纸条：有客人留下的感谢便签，有掉落的花瓣标本，还有一片新鲜的尤加利叶充当书签。他忍不住轻笑，原来她的温柔从不是突发，而是早已融入对万物的体察。邱瞳被他唇边浅笑吸引：“小青空笑什么？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
    谢云清被她瞧得耳尖微烫，目光落向窗外淅沥的雨丝，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尤加利叶的叶脉。雨珠从叶尖滚落，他将视线收回，落在邱瞳沾着花汁的围裙上：“在想，你给少年画的太阳，倒像是观里的日晷针，”他声音轻如雨丝，“只是日晷只能追光，向日葵却懂夜里回头”
    邱瞳未解其意，却见他耳根红意漫至脖颈。她刚想追问，就见他忽然伸手，替她摘下沾在发间的花瓣，指腹擦过她耳后，声音轻得像落花：：“……草木原来真记得人情”
    窗外雨声渐密。谢云清望着她发绳晃动的雏菊吊坠，忆起老奶奶抚摸枫叶的手、少年雨中奔跑的背影。他忽然明白，邱瞳塞进花束的每颗糖、每片干花，都是在替人间草木写情书
    “师父曾说，”草木有灵，因人心有情”，”他收回手，指尖残留她发丝的樱花香，目光落在那片尤加利叶书签上，那是他昨日修剪时，她特意捡来压平的。“如今才懂，这花店的每朵花，原都是你藏起来的情语”
    邱瞳被他认真的模样逗笑，伸手捏他微凉耳垂：“小青空何时学会说甜话了？”“不是甜话”谢云清正色道，邱瞳难得赧然，转身整理花束：“好了，快帮我把玫瑰插瓶，再愣着雨该停了”
    谢云清谢云清看着她慌乱的背影，他才后知后觉的感到不自在起来，听着外面的雨声，忽然觉得这红尘的雨，比山观的雪更能润透人心。他拿起玫瑰，茎秆上晨间修剪的斜切口在灯下泛着湿润绿光，恰似邱瞳眼底未诉的温柔
    傍晚时分，天空泛起铅灰色，邱瞳搬出木质花架，准备教谢云清插“夏日晚风”主题花束。“记住，绣球是骨架，玫瑰是灵魂，”她将淡蓝色绣球插入花泥，“但最重要的是留白，就像画符不能把符纸全涂黑”
    谢云清试着插入白玫瑰，却总不得其法。邱瞳从身后握住他手腕引导：“顺着花茎的走向，像随水流”她呼吸拂过他后颈，带着雨后竹林的清新水汽
    “云清哥哥，别发呆，”她松开手，轻敲他脑袋，“看这花束像什么？”谢云清回神，脸上微热，不知是因为她又给自己取了新外号还是因为“上课走神”。望向那蓝白相间的花束，绣球圆润衬着玫瑰尖刺，如观中云海，晨时淡蓝温柔，午时雪白磅礴。“像云”他轻声道，指尖触到玫瑰刺，却不觉痛
    穿雨衣的快递员送来包裹：“邱小姐，您的干花到了”邱瞳拆箱，是整箱棉纸包裹的忘忧草干花。“这是云南的花农寄的，”她拿起一朵递给谢云清，“晒干后香气最持久，适合做香囊”谢云清接过，嗅到熟悉的檀香味——正是观中常用。邱瞳将干花分装进小布袋：“放衣柜里，衣服能留香，你今晚试试”
    收摊前，邱瞳开始整理当日的花材。她将卖剩的玫瑰修剪后插入玻璃瓶，放在收银台旁：“这些边角料别浪费，插瓶能再开三天”谢云清看着她处理玫瑰的动作，发现她修剪刺的手势比上午更流畅
    小招财跳上花台，第三只眼望着谢云清手中的忘忧草布袋，尾巴轻轻拍打台面。邱瞳笑着给它喂了块草莓：“小招财总爱闻忘忧草，可能让它想起了什么”谢云清忽然想起观里的老槐树，树下埋着历代道长的手记，或许草木的记忆，真能跨越时空
    暮色渐浓，邱瞳打开花店的暖光灯。谢云清看着灯光下的花束，忽然发现每一支都带着独特的气息。洋桔梗是清晨的露水，康乃馨是午后的阳光，向日葵是少年的心跳。他想起白天那位老奶奶的红裙子，想起校服少年的简笔画，忽然懂得邱瞳说的“生活的仪式感”
    每一束花，都是人间情愫的具象化，比任何道法都更能直抵人心
    当最后一位客人带走包扎精美的花束，邱瞳开始擦拭玻璃橱窗。谢云清看着她的倒影与花影重叠，似乎才终于意会到师父说的“人间草木皆有灵”——不是草木本身有灵，而是人心赋予了它们情感的重量
    “阿瞳！后院的月季被啃了！”小蓝带着哭腔从绣球丛中窜出，翅膀沾满泥点。邱瞳皱眉抓起园艺剪往后院走：“又是哪个偷花小贼？”谢云清紧随其后，空气中飘来一丝混杂泥土的甜腻异香，与昨夜他嗅到的诡异气息如出一辙
    后院的月季果然被啃掉半片花瓣，泥土上留着几个小巧的爪印，像迷你梅花。“是狐狸？”邱瞳蹲下身，指尖蹭了蹭爪印边缘的绒毛，“但城里哪来的狐狸？”
    谢云清蹲在她身旁，目光锐利地审视着那小小的印记，昨夜的情景清晰地浮现脑海，他沉声道：“昨夜子时前后，我便听到后院有异响，像是……某种啮齿类生物在啃噬东西的声音，还伴随着一丝极淡的甜腻香气，非花非露，甚是怪异”
    邱瞳惊讶地抬头看他：“昨晚十二点？我怎么没听见？”
    “那声响极轻微，若非我常年清修养成的警觉，恐也难察。”谢云清伸出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丈量着泥土上的爪印凹陷，眉头微蹙，“当时我循声查看，也曾在这花圃边缘发现过类似爪印，只是更为模糊，几乎被夜露抚平。辨气诀施展时，那异香却瞬间被满园的花木灵气冲散，无法追踪源头”
    他指尖捻起一点湿润的泥土，凑近鼻尖，再次确认：“此刻这爪印旁的泥土里，也残留着同样的甜香，与昨夜气息同源。看来并非错觉，确有异物潜入”
    他正欲放下指尖捻着的那点泥土，鼻翼却忽然不易察觉地翕动了一下——一丝极其微弱、铁锈般的腥气，顽固地缠绕在甜香之下，钻进他的鼻腔。这铁锈般的血腥气，极其微弱，几乎被泥土腥气和花香完全掩盖，却顽固地缠绕在爪印周围，这绝不是小狐狸该有的气息。更令他心头一凛的是，那血腥气中，竟隐隐透出一种阴冷刺骨、仿佛能吞噬生机的寒意
    邱瞳的神情也凝重起来，她环顾静谧的小院：“能避过你的辨气诀，又神出鬼没……这偷花贼怕不是凡物？”她目光扫过满院精心呵护的花草，最后落在小招财和小蓝可能活动的方向，“得弄清楚是什么，不能让它伤了店里的花草……还有那些小家伙”
    谢云清指尖掐了个辨妖诀，那丝若有若无的檀香味再次飘来，与山观香炉气息相似，却多了草木清气。他目光锐利扫向围墙外小巷的暮色深处，一道火红的影子倏忽闪过，与此同时，辨妖诀捕捉到的那缕混合着檀香、草木清气、以及一丝微弱却同源的甜腻异香，正清晰地指向那个方向
    “那边，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