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的工作室，陷入了一种比任何警报都更令人窒息的、绝对的死寂。
    那份来自“地狱犬”内部的、代号为“衔尾蛇”的行动简报，像一张来自地狱的判决书，静静地悬浮在主屏幕的中央。那张由远距离监控设备拍摄的、穿着灰色风衣的、模糊的背影照片，则像一个巨大的、充满了嘲讽的问号，狠狠地，砸在了石川凉的认知之上。
    他的大脑，那台永远在试图为混乱寻找秩序、为未知寻找答案的精密仪器，在这一刻，彻底宕机了。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刚刚才艰难地学会了国际象棋规则的、可悲的初学者，却突然发现，在这盘只有黑与白的棋盘上，凭空出现了第三种颜色的、他闻所未闻的、根本不属于这个游戏的棋子。
    而这枚棋子，正准备，将棋盘上所有的一切，都彻底吞噬。
    “为什么？”
    凉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充满了无法被理解的、巨大的荒谬感。他没有看伊芙，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份简报。
    “为什么渡边和高桥，要派”地狱犬”，去追杀克洛诺斯？”
    他像一个在梦中呓语的病人，开始不受控制地，将那些早已在他脑中生根发芽的、疯狂的逻辑，一一陈述出来。
    “克洛诺斯……他是在”帮”他们，不是吗？他杀掉了影山，杀掉了宫田，杀掉了野村……他正在替他们，清除掉所有知道五年前那场阴谋的”污点”！他正在替他们，保守那个该死的秘密！”
    “从动机上来说，”他转过头，用一种近乎求助的眼神，看着伊芙，“他们应该是”盟友”！他们应该躲在幕后，为克洛诺斯每一次成功的”清扫”，而开香槟庆祝！他们为什么……要去猎杀那条，正在帮他们咬死所有敌人的、最忠诚的猎犬！？”
    这不合逻辑。
    这违背了他作为侦探，所学习和信仰的、所有关于“犯罪动机”的铁律。
    伊芙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缓缓地，从她的控制椅上站了起来。她走到工作室的中央，伸出手，在空中，轻轻一划。
    一张巨大的、半透明的、新大阪市的战术地图，在他们脚下，缓缓展开。
    她将三个不同的、代表着三方势力的图标，分别，放在了地图的三个角落。
    一个，是代表着他们自己的、一个孤独的、闪烁着微弱蓝光的狼头图标。
    一个，是代表着“渡边-高桥-地狱犬”这个庞大军事政治复合体的、一个由无数个红点构成的、如同癌细胞般扩散的、巨大的三头犬图标。
    而最后一个，则是代表着克洛诺斯的、一个不断在扭曲、变形的、如同时间漩涡般的、灰色的衔尾蛇图标。
    “因为，”伊芙终于开口，她的声音，冰冷，而清晰，像一位正在为学生讲解一道无解难题的、疲惫的数学家，“你还在用”人类”的逻辑，去试图理解这场游戏。而这场游戏里，至少，有两方棋手，已经不再是”人类”了。”
    她指着那个三头犬的图标。
    “渡边和高桥。他们不是普通的罪犯，石川。他们是”权力”的化身。对于权力来说，世界上只有两种东西：可以被”控制”的工具，和必须被”清除”的威胁。没有第三种选项。”
    她又指向那个灰色的衔尾蛇。
    “而克洛诺斯，”她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他是一个”变量”。一个无法被预测、无法被沟通、更无法被”控制”的、来自未来的终极变量。他今天，可以为了某个我们不知道的”理由”，去帮他们杀人。那么明天，他同样可以为了另一个我们不知道的”理由”，回过头来，把他们两个，也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掉。”
    “所以，”她做出了最后的总结，“渡边和高桥，追杀克洛诺斯，不是因为”仇恨”。而是因为……”恐惧”。”
    “恐惧一个，他们无法掌控的、比他们更强大的”神”。”
    凉沉默了。
    伊芙的话，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切开了他那早已僵化的、属于“侦探”的思维模式。
    他看着脚下那张巨大的、三方对峙的战术地图，一股前所未有的、比任何时候都更深沉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海水一样，将他整个人淹没。
    他们之前的计划，是多么的可笑。
    通过追踪“地狱犬”，来打击渡边？
    现在看来，这简直是自杀。
    “地狱犬”，同时，也是在追杀克洛诺斯。如果他们对“地狱犬”发动攻击，就等于，在客观上，“帮助”了那个他们同样无法理解的、来自未来的幽灵。
    那么，去帮助克洛诺斯？去对抗“地狱犬”？
    那更是疯狂。克洛诺斯，同样是他们的敌人。一个亲手杀死了宫田和野村，并且最终，很可能也会杀死渡边和高桥的、冷酷的刽子手。
    他们，被困在了一个完美的、致命的“战略僵局”之中。
    他们像两只被困在“螳螂、蝉、黄雀”这个古老食物链最底端的、可悲的蚂蚁。无论他们向哪一方移动，都可能会被另一方，轻易地，碾得粉碎。
    “我们……无路可走了。”凉的声音，干涩，沙哑。
    “是的。”伊芙点了点头，她的脸上，也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属于“棋手”的疲惫，“我们之前的思路，是错的。我们一直在试图，通过”行动”，来改变棋局。但现在看来，在这个棋盘上，我们任何的”行动”，都只会让我们死得更快。”
    她关掉了那张令人绝望的战术地图。
    工作室，再次，陷入了沉默。
    凉看着伊芙，看着她那张在屏幕光芒映照下，显得有些苍白的、疲惫的侧脸。
    他知道，这个女人，这个将他从绝境中一次次拉回来的、强大的“女巫”，此刻，也和他一样，陷入了迷茫。
    不。
    凉的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拒绝着这个结论。
    一定还有……一定还有一条路。一条，他们都忽略了的路。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再次，落在了那份关于“衔尾蛇行动”的简报上。落在了那张模糊的、穿着灰色风衣的背影照片上。
    克洛诺斯。
    克洛诺斯。
    克洛诺斯。
    这个名字，像一声钟鸣，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地，回响。
    然后，一个念头，像一道划破了最深沉黑夜的、微弱的闪电，突然，照亮了他那片混沌的、充满了绝望的思维。
    “我们不能再”行动”了。”他缓缓地开口，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伊芙说。
    伊芙转过头，看着他。
    “在这个棋盘上，”凉的眼神，重新，开始聚焦。他那双死寂的眼眸深处，燃起了一丝全新的、微弱的、但却异常坚定的光，“只有一个人，知道所有棋子的位置。只有一个人，知道棋局的下一步，会怎么走。只有一个人，知道这场游戏的”规则”和”最终目的”。”
    “是克洛诺斯。”伊芙替他说出了那个名字。
    “是的。”凉点了点头。
    他看着伊芙，看着这个他目前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同盟”。
    “我们之前，一直在试图，去对抗他的”剧本”。我们想去救人，想去阻止他，想去……战胜他。”
    “而现在，”他的声音，变得异常的平静，平静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我们必须，转变思路了。”
    “我们，要去”读懂”他的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