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谁开始？”
    伊芙的问题，像一颗投入死水潭中的石子，在石川凉那片冰封的意识里，激起了一圈清晰的、充满了目的性的涟漪。
    他没有丝毫犹豫。
    “渡边。”
    凉看着屏幕上，那个政客虚伪的、仿佛用圆规画出来的标准笑脸。在死亡名单上的五个人里，影山、宫田、野村，都代表着过去的、可以被追溯的“罪证”。而渡边和高桥，这两个还活着的人，则代表着正在运行的、庞大的、现实世界中的“权力”。
    想要对抗一个能预知一切的“幽灵”，就必须先斩断它在现实世界中，可能拥有的所有“眼睛”和“手臂”。
    “一个不错的选择。”伊芙点了点头，她那双淡紫色的眼眸里，闪烁着冰冷的、如同手术刀般的光芒，“政客，是所有社会动物里，伪装得最好，但通常，也是秘密最多的一个。他们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微笑，背后都可能藏着一个足以让他们万劫不复的深渊。让我们看看，渡边议员的深渊，到底有多深。”
    她坐回自己的控制台前，那张被砸碎的主屏幕的残骸，已经被一台小型的工程机器人清理干净。取而代之的，是数十个尺寸更小、但分辨率更高的、如同一群卫星般，环绕着她的全息副屏幕。
    伊芙的双手，像两位优雅的、正在进行四手联弹的钢琴家，在虚拟键盘上，开始舞动。
    “开始渗透”新大阪议会大厦”安保网络……”
    “绕过第一层防火墙”地藏”……”
    “植入伪装成”系统维护日志”的嗅探程序……”
    凉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她工作。他看着数据流像瀑布一样，在那些屏幕上奔涌。他看着渡边议员的官方日程、通讯记录、财务报表，像一本本被强行翻开的书，呈现在伊芙的面前。
    他以为，他们会像上次攻破“天狗之面”一样，很快就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但这一次，他错了。
    一个小时后。
    伊芙的动作，第一次，停了下来。
    她靠在椅背上，用手指轻轻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她的脸上，带着一丝罕见的、混杂着“困惑”和“恼怒”的表情。
    “怎么样？”凉问。
    “一个”黑箱”。”伊芙说，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挫败感，“一个完美的、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的、绝对密封的黑色箱子。”
    她在空中划了一下，将渡边议员的个人数据模型，调到了凉的面前。那是一个由无数个数据节点构成的、复杂的人形。
    “你看，”她指着模型，“他所有的官方数据，都完美得像一本教科书。他的财产申报，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他的通讯记录，除了和其他政客的官样文章，就是和他妻子的日常问候。他的社交网络，干净得像一个刚刚注册的新号。他甚至……连一个加密的、隐藏的文件夹都没有。”
    “这不可能。”凉立刻否定道。一个身居高位的政客，一个参与了五年前那场惊天阴谋的核心成员，他的数字世界，绝不可能如此“干净”。
    “是的，这不可能。”伊芙说，“所以，只有一个解释。他把他所有真正的秘密，都存放在了另一个地方。一个……与网络世界，完全”物理隔离”的地方。”
    她关掉了所有关于渡边的数字档案。屏幕上，只剩下一片代表着“失败”的黑暗。
    凉的心，沉了下去。如果连伊芙都无法从数字世界找到突破口，那他们，就等于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他开始在工作室里，来回地踱步。他的大脑，在飞速地运转着，试图从那些被他自己开放给伊芙的、属于“过去”的记忆碎片里，寻找一丝被忽略的、与渡边有关的线索。
    渡边……渡边……
    他喜欢公开演讲，喜欢作秀，喜欢和媒体打交道……
    他有一个比他小二十岁的、以奢侈闻名的妻子……
    他最大的政治对手，是……
    不。这些都是公开信息。克洛诺斯知道，渡边自己也知道。这些，不可能是他的“软肋”。
    秘密……一定是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肮脏”的、见不得光的秘密……
    突然，一个被他尘封了许久的、几乎要被遗忘的、模糊的画面，从他记忆的深海里，浮了上来。
    那是在一个下着雨的、同样令人压抑的夜晚。在一家位于地下城B3层的、又小又破的、卖着合成清酒的居酒屋里。
    一个代号叫“响尾蛇”的、满嘴谎话的、但消息却异常灵通的线人，正一边往嘴里灌着廉价的酒精，一边向他这个当时还只是个小警察的“主顾”，兜售着各种真假难辨的、关于上层人物的“八卦”。
    “……你知道吗，石川老弟，”那个线人打了个酒嗝，一股酸臭味扑面而来，“渡边那个老狐狸，他最大的爱好，不是女人，也不是权力。而是……”老古董”。”
    “老古董？”当时的凉，对此嗤之以鼻。
    “没错！就是那些，在”大灾变”之前的老东西！什么梵高的画啦，罗丹的雕塑啦……那些东西，现在可都是”违禁品”！被”文化遗产保护法”严格禁止私人收藏的！但那个老狐狸，就喜欢这个。我听说，他有一个秘密的地方，专门用来藏这些沾满了血和历史的、见不得光的”脏东西”……”
    这段记忆，在当时，被凉当成了一段无用的、酒鬼的醉话，扔进了大脑的垃圾箱里。
    但现在……
    “伊芙。”凉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查一下。查所有关于”大灾变”前艺术品的、非法的、地下的交易记录。尤其是，那些与渡边议员的”白手套”公司，有过隐秘资金往来的拍卖行和物流公司。”
    伊芙的紫色眼眸，亮了一下。她立刻明白了凉的意图。
    “你在怀疑，他有一个……物理的”保险箱”？”
    “一个政客，会把他所有的罪证，都藏在一个与网络隔绝的地方。而一个有”收藏癖”的政客，”凉说，“他最有可能的、也是最安全的”保险箱”，就是他的……私人画廊。”
    伊芙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兴奋的、如同猎犬闻到了血腥味的笑容。
    “一个非常……”老派”的思路。我喜欢。”
    这一次，她攻击的方向，彻底改变了。
    她不再试图去破解那些坚不可摧的数字防火墙。她像一个最高明的考古学家，开始在现实世界的、浩如烟海的商业数据里，挖掘着那些被刻意隐藏的“遗迹”。
    她侵入了新大阪海关的数据库，追踪着那些以“现代艺术复制品”名义进口的、但保险金额却高得离谱的货物。
    她侵入了全球最大的几家地下拍卖行的客户名单，寻找着那些用加密货币进行大额交易的、匿名的东方买家。
    她侵入了新大阪最顶级的、专门负责运输和保管贵重艺术品的、安保物流公司的内部系统，分析着他们那些被标记为“最高机密”的运输路线。
    一个小时后。
    伊芙的动作，停下了。
    她将一张巨大的、高精度的卫星地图，投影到凉的面前。
    地图上，是位于六甲山脉深处的一片私人领地。而在那片领地的中央，有一座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现代风格的建筑。
    “找到了。”伊芙说，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兴奋，“一家名为”静默之时”的空壳公司，在五年前，买下了这块地。而那家公司的背后，控股的，正是渡边议员妻子的一个远房侄子。”
    她将建筑的内部结构图，调了出来。
    那里面，没有办公室，没有卧室，只有一个个巨大的、恒温恒湿的、拥有博物馆级别安保系统的……收藏室。
    “渡边的私人画廊。”凉看着那张结构图，一字一顿地说。
    “没错。”伊芙说，“一个完美的、与世隔绝的、用来存放他所有”脏东西”的……物理保险箱。”
    “但是，”她的话锋一转，将画廊的安保系统数据，放大到了极致，“这里的防御，是”地狱犬”安保公司的最新型号，”刻耳柏洛斯”系统。军用级别。物理入侵，和自杀没什么区别。”
    凉的心，又沉了下去。他们找到了地方，却发现，那是一座他们根本无法进入的堡舍。
    “不过……”伊芙的嘴角，又挂起了那抹熟悉的、狡黠的微笑，“我刚刚，在”地狱犬”公司的内部维护日志里，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东西。”
    她将一份文件，放大，再放大。
    文件上，一行小字，清晰地，呈现在他们眼前。
    【目标：”静默之时”私人画廊。】
    【任务：”刻耳柏洛斯”系统年度硬件升级。】
    【作业时间：72小时后，午夜01：00至01：15。】
    【作业内容：系统将进行短暂的、完全的”线下”停机维护。】
    凉的呼吸，再一次，变得急促起来。
    “机会只有一次。”伊芙看着他，那双紫色的眼眸里，闪烁着疯狂而迷人的光芒，“时间窗口，只有十五分钟。”
    “但是，凉，”她的表情，又变得严肃起来，“”地狱犬”的系统，即使是在维护状态，它的物理防御和备用警报，也不是我们能轻易绕过去的。我们需要一些……特殊的”钥匙”，才能打开这扇通往地狱的门。”
    “我们需要……专业的装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