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有机会救他！”
    凉的咆哮，像一颗在寂静的数字宇宙中引爆的超新星，充满了狂怒、决绝，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渴望。
    那不是对“正义”的渴望。而是一个溺水的人，在即将沉入黑暗的无底深渊时，对一根救命稻草的、病态的渴望。
    救下宫田英明。
    这个念头，在短短几秒钟内，就演变成了一个他赖以生存的全新支点。只要能救下他，只要能阻止下一场谋杀，就意味着，他不是那个只能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的、无能为力的失败者。就意味着，他还有能力去“修正”什么。就意味着，他还有……被救赎的可能。
    他准备立刻中断“深潜”，返回现实世界。哪怕他现在被停职，哪怕他没有任何权限，他也要冲进那个该死的“空中花园”，用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将宫田英明从死神的手中拖出来。
    然而，就在他的意识体即将强行脱离时，一只由淡紫色光芒构成的、冰冷的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是伊芙。
    “等等！”她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种近乎命令的、不容置疑的严厉，“这是陷阱！他故意让我们找到的！”
    “我不管那是不是陷阱！”凉的意识在愤怒中剧烈地波动着，周围的数据空间都因为他的情绪而产生了不稳定的涟-漪，“我只知道，再过两个小时四十六分钟，就会有一个人死掉！而我知道这一切！我不能……我不能再……”
    【……再眼睁睁地看着了。】
    后半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但伊芙显然已经“听”到了。
    “冷静下来，石川！”伊芙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将他那不稳定的意识体，强行稳定了下来，“你以为你是在和谁赛跑？一个普通的杀手吗？不！你是在和一个能预知未来的”上帝”下棋！你现在冲出去，不是去救人，你是在按照他给你写好的剧本，准时地，走进你的”观众席”！”
    她的声音，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凉那燃烧的怒火上。
    “看看这个。”伊芙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她的手指在空中飞舞，将那份标注着晚宴日程的邀请函文件，进行了最深层次的、釜底抽薪式的强制解码。
    她忽略了文件表面的所有内容，直接侵入了记录着文件创建、修改、加密过程的底层元数据（Metadata）。那里，通常是一片枯燥的、只有程序员才会关心的信息荒漠。
    但这一次，伊-芙在那片荒漠的深处，发现了一片小小的、被精心伪装起来的“绿洲”。
    那是一个被附加在文件加密密钥上的、极度隐蔽的、只有0。2kb的信息包。它的存在，就像一个在原子弹的设计图纸上，用铅笔画下的、小小的笑脸。充满了恶意、戏谑，和对所有破解者的、居高临下的嘲讽。
    “这是……”凉看着那个被伊芙单独提取出来的信息包，感到一阵莫名的、从心底深处升起的寒意。
    “这是他留下的”彩蛋”。”伊芙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凝重，“是写给我们的”观剧指南”。”
    她没有尝试去破解信息包本身。她知道，任何常规的破解，都可能会触发某种未知的陷阱。她只是用她那“女巫”般的直觉，分析着信息包的封装方式和加密风格。
    然后，她找到了那个“笑脸”的“嘴巴”。
    那是一段音频流的输出端口。
    “他想让我们听。”伊芙轻声说。
    凉的意识，在一瞬间，陷入了天人交战。他知道，他不该听。这一定是克洛诺斯又一个精神污染的陷阱。
    但他的好奇心，他那想要了解这个“幽灵”的、无法被抑制的渴望，最终，战胜了理智。
    “……播放。”他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伊芙点了点头。
    一段音频，没有经过任何扩音器，直接，在他们两人的意识里，响了起来。
    里面传出的，不是爆炸，不是尖叫，也不是任何恐怖的音效。
    只是一个声音。
    一个凉永生永世也无法忘记的、仿佛从一口古井的最深处捞出来的、古老、疲惫、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电流杂音的声音。
    那个声音，只说了一句话。
    一句，将凉刚刚燃起的所有希望，都彻底化为灰烬的话。
    “我知道你们在看，石川。”
    “也知道，你们想去救他。真感人。”
    “别白费力气了。”
    “好好欣赏这场，为你准备的戏剧吧。”
    “毕竟……”
    那个声音，在这里，停顿了一下，仿佛一个技艺精湛的演员，在等待着全场观众的屏息。
    “……观众，也是演出的一部分。”
    留言，结束了。
    死寂。
    绝对的、能吞噬一切思想的死寂。
    凉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被瞬间抽干了。他不再愤怒，不再悲伤，不再有任何情绪。只剩下一种……空洞。一种被一个全知的、恶意的神祇，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巨大的、无边无际的空洞。
    他所有的行动，他所有的挣扎，他所有的“发现”……全都在对方的剧本里。
    他不是来破案的。
    他不是来复仇的。
    他甚至不是来救人的。
    他只是被邀请来，观看一场为他量身定做的、关于“死亡”的现场直播。
    而就在这段留言播放完毕的瞬间——
    【警报！警报！警报！】
    刺耳的、撕心裂肺的警报声，响彻了整个数字空间！
    那个被他们攻破的、巨大的黑色保险库，开始剧烈地闪烁，它的表面，出现了一道道如同蛛网般的裂痕！
    “他算到了！”伊芙的意识体，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属于“惊慌”的剧烈波动，“留言就是触发器！这是他设下的自毁程序！他在销毁整个节点！他在抹掉我们来过的所有痕迹！”
    凉的周围，整个世界，都在分崩离析。
    他们脚下的数据地面，正在变成一片片破碎的、向下坠落的乱码。那些悬浮在空中的加密文件，像被点燃的纸片一样，在一瞬间化为灰烬。那个他们刚刚还在其中探索的“数字图书馆”，正在变成一个巨大的、正在疯狂吞噬一切的、毁灭的漩涡！
    “快走！”伊芙的意识体，一把抓住凉那因为巨大的精神冲击而变得迟滞的、半透明的轮廓，“再不走，我们的意识会被数据风暴一起卷进去，永远也回不去了！”
    她拖着他，向着他们来时的“入口”，疯狂地逃离。
    在他们的身后，是世界末日般的景象。
    而凉，没有回头。
    他的“目光”，穿透了眼前的所有混乱和崩塌，仿佛看到了三个小时后，在那个金碧辉煌的“空中花园”里，即将发生的、注定无法被改变的死亡。
    他甚至能“看到”，克洛诺斯，那个来自未来的自己，正站在某个阴影里，用一种悲伤而又满足的眼神，欣赏着这一切。欣赏着这场由他亲手导演的、关于自己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最盛大、也最孤独的戏剧。
    不。
    凉的内心深处，在被彻底掏空之后，有什么东西，开始重新燃烧起来。
    那不是希望。
    也不是愤怒。
    而是一种更纯粹、更黑暗、更坚硬的东西。
    如果，我注定只是一个观众。
    如果，我注定无法改变剧本。
    那么……
    他想。
    我就亲手，把这座该死的舞台，连同上面的所有演员、所有的道具、以及我自己这个所谓的“观众”，全都烧成灰烬！
    “伊芙！”
    在被彻底卷入数据风暴的前一秒，他的意识，向身边的“女巫”，发出了他有生以来，最冷静、也最疯狂的一个指令。
    “帮我搞一张，今晚空中花园的……入场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