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说的话犹言在耳，程冰的温热的怀抱，柔软的嘴唇，一切就好比除夕夜一阵阵歇不下来的烟花爆竹，在方月年的心里挨个点了、炸了，这还不够，还连着不断蹦出火星子来，搅得他心火沸腾，心乱如麻。
    他硬想了一晚上。
    也许，很久以前程冰的想法就已经不一样了。
    初中时班主任的疑虑，还有他拍着胸脯保证：怎么可能呢？程冰每天光学习了，我都没见他和女生讲过话。
    现在想想，自己是真的迟钝，回想以前各种撒泼折腾程冰的事，简直没法直视。
    方月年忽然有点自责，自责自己没有发现好朋友的变化。
    也许，程冰曾经很纠结，也很迷惘？
    正视自己有异于寻常的感情，必然要经历的那种迷惘。就好比孟小阳在同样的阶段被打击得体无完肤，不仅放弃了热爱的羽毛球，连一中实验班都没考上，几乎算是影响人生了。
    也许，程冰也需要别人的认同。
    他们可以在木匠屋写作业做手工，在寒夜的小广场看烟花，在无人的山林并肩而坐，在学校漆黑又安静的林荫深处慢慢地喝甜得发腻的奶茶，但他们的心未必互相理解。
    然而，无论有多少让他睡不着觉的事情，最后，他都用一句话来结尾：
    不行，现在不能想。
    于是现在，便只埋头写题，脸根本不敢抬。
    两人把卷子翻得哗哗乱响，期间程冰抬头看他三次，第四次时，终于说：“方月年。”
    方月年眼睛一瞪，“啊？”
    “你不高兴吗？”
    “我靠没有啊，”方月年连文明用语都顾不上了，“没有的事。”
    程冰看着他，眼神似有深意，“哦。”
    这样子有点让人浮想联翩。
    方月年鼓足勇气，用蚊子哼似的音量说：“我特别开心。”
    程冰目光落在他越来越显出红晕的脸颊上，眼底似乎也有一点无措，强迫自己把视线移回他的眼睛，开口说道：“我也是。”
    话就说到这里了。
    那头程秋雁的效率更高，跟儿子打完电话，当即就停止修剪果树，回屋做糕。
    家里也有米粉，但是自己打出来的糕更好，林国辉不在家，程家公听说要给孙子送，老当益壮地过来打了半上午。忙到晚上，香喷喷的蜜晶糕就做好了，再撒上点芝麻，切好包起来，程秋雁在第二天算着时间去了市里。
    周一中午下课铃响，方月年像往常一样跟他们几个一道下楼，打算去看看程冰那边好了，不料程冰他们班今天一点都没磨蹭，准时放了人，程冰他人就在教学楼门口等着。
    李沛翔冲下楼梯，看见他就喊：“干嘛啊冰哥，磨蹭什么？抢饭啊！”
    “我们不去了，你们去吧，”程冰说，又看着方月年，“你过来。”
    方月年：“啊。”
    “那我们去了啊，”陈宇吆喝，“走吧走吧。”
    方月年不解，“今天不想去食堂吗？”
    “不是。”
    程冰侧开身，程秋雁就在他背后不远，穿着风衣，手里挎着个漂亮的棉布小包，柔和地叫他：“小月年。”
    方月年一下子眉目舒展了，“秋雁阿姨？”
    “我给你们带了吃的，走吧。”程秋雁笑着走过来。
    程秋雁带了不少东西，刚才事先放在了食堂里，托旁边一个给孩子送饭的家长帮忙照看。
    方月年看着她从包里陆续拿出两个玻璃饭盒，一大纸袋看着就可口的蜜晶糕，还有不少别的小零嘴和水果，不由惊了。
    “秋雁阿姨，这么多东西你是怎么拎过来的，肯定重死了吧？”
    “没事，坐车，又没怎么走路，”程秋雁摇头，首先把蜜晶糕放到他面前，“这个昨天晚上才做的，快吃一个，不少时候没吃过我做的这个糕了吧？现在天气还凉，放着不会坏，你们俩带到宿舍，还有这些嘴头子，到时候分给你们舍友一起吃，晓得吗？”
    这幸福来得太突然，方月年呆呆地看着她，又看看程冰，“哎，好，谢谢秋雁阿姨。”
    “不谢不谢，”程秋雁说，“吃吧，吃完再吃饭，早上烧的红烧肉，这个饭盒保温的，现在还热的，食堂吃久了，吃点家里的菜，小月年你吃那个蓝碗，那个我没放辣。”
    方月年听她嘱咐，心中涌起各种滋味，不由有点发愣，程冰从他手里的纸袋里拣了块蜜糕，递给他：“吃吧。”
    其实程秋雁来学校好几次了，但汪静不常来，她自己不说，方月年也知道，她有点自卑，觉得自己不够好看，也不够爽利。偶然过来都是趁着周末，学生们少，给他大包小包地送东西，然后再去宿舍收拾一番，匆匆就走了。
    方月年从来没觉得她不好看，可也不会提要求让她为难。
    晚上回宿舍分吃的，孟小阳尝了一下蜜糕，啧啧称赞，陈宇更加夸张，直说这是人间美味，还想多要一块，程冰无情地拒绝了，只肯分给他别的。
    大部分的蜜糕都单独留给了方月年。
    方月年深爱这个糕点的滋味，不过这次吃完，直到很久很久以后，程秋雁才终于再一次为他们做糕点，而那一天，大概算是方月年前半辈子最快乐的一天。
    甜蜜可口的食物可以让人忘记烦恼，这点在方月年身上尤其灵验。
    虽然方武后来还是会打电话过来找事教训他，但他越来越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挂了电话就能迅速恢复状态。而程冰，依然在他身边，沉稳依旧，贴心依旧。
    春天飞快过去，难挨又快到似乎抓不住的日子，终于还是一点一点消逝，不久，他们迎来了高考百日倒计时。
    学校组织了很隆重的誓师大会，每个班都表演了节目，并且邀请了高三年级的家长前来观看。
    这是考前最后一次狂欢，所有人都放任自己被热烈的情感淹没，那天的体艺馆充斥着震天响的口号声和掌声，不少观看演出的家长都留下了感动的泪水。
    不过有表演就有高下，就拿口号来说，文科班的口号总是令人难以望其项背，比如1班的标语是「拓疆万里，坐拥天下」，理科9班的标语就只是朴实无华的「我们一起上大学」——OK，只要情感到位，其他都无所谓。
    最令方月年高兴的是，那天不仅汪静，程秋雁和林国辉来了，程笑笑也来了，她赶上周末休假，特意回家来参加两个弟弟的誓师大会，并且说一定会拍照发给程君君看。
    于是，身边有程冰并肩作战，看台区还有他和程冰在意的家人，方月年十分满足。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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