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生活就更加固定了。
    没有了音乐课，体育课，也没有了大大小小的活动。高一高二他们常常能有机会参加许多有趣的校园活动，还有一些很有意思的人文社科讲座，什么「从青花瓷到粉彩」，「宫崎骏电影视觉艺术分析」……然而这些不属于高三。
    高三生的早上，从大声且富有激情的念誓词开始，课间操调整成了跑操，连排队等待的空闲都要背诵手里的单词或其他秘籍小纸条，中午的休息成了奢侈品，去食堂抢饭的竞争倒是稍微缓解了一点，因为高三生有优待，宿舍里各自小手电的工作时间越来越久，回家的次数渐渐屈指可数……新的班服刚拿到手的时候，背后印的是英文「DoorDie」，「做，或者死」。
    很是符合眼下他们的状态。
    不过有次他们穿着班服准备列队跑操，别的班一人在后面很迷惑地说：“他们班班服这写的什么啊，「Door爹」？”
    李沛翔追着那人打出二里地，“你他妈前面知道读英语后边为什么要念拼音？！”
    方月年把这个插曲告诉程冰的时候自己差点笑岔了气。
    具体到身边几个人，孟小阳高二的期末考试并不理想，年级排名也只在四十多，李沛翔更加一般，勉强留在前三百，所以新学期开始，他俩的学习态度端正无比，直到第一次月考，各自排名又回到了正常水平之后，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那些隐秘的猜想好像真的只是猜想，他俩似乎没有发展出什么的迹象，虽然李沛翔依旧对住校四子有忙必帮两肋插刀。
    最大的变化是宿舍。
    他们又一次搬了宿舍，程冰搬进了9班四人间，同来的还有17班唯一的住校男生，六人虽然各方面习惯都不一样，但相处十分和谐，因为卫生和纪律样样出色，居然好几次被评为优秀寝室。
    这是前两年从来没沾过的荣誉，李沛翔因此豪气出手，组了一个烧烤的局，这次聚餐成了他们高三上学期最快乐的一次外出经历。
    上学期的压力还没有到恐怖、窒息的级别，期中考试后，班主任久违地又放了电影。
    孟小阳问方月年要不要去叫程冰。
    李沛翔说：“赶紧去啊，上次叫他就没成，我去把17班那个的也叫来，有福同享嘛。”
    17班住校生名叫李明奇，自从来了他们宿舍，就收获了许多友情，众人硬是把他一个极端内敛话少的男生也打磨得有点开朗了。
    方月年被说动了，便下楼去，摸到18班门前。
    走廊依然杵着三盆大铁树，可能换过两茬了，总之屹立不倒，往里一看，程冰又不在座位上。
    正纳闷这人去了哪里，忽然程冰人从门边探出身体来，叫他：“方月年！”
    原来他刚从门口飘过，程冰就看见了。
    方月年蹬蹬蹬跑过去，说：“我们班主任又给放电影了，去不去？”转脸正好看见隔壁17班的门前，李沛翔把李明奇叫出来了，“看，李明奇也去，走吗？”
    程冰说：“我……”
    一个「我」字还没落音，他身后走出一人来，笑着说：“程冰，我准备好了！”
    是章清。
    方月年愣了一下，看着程冰：“你有事啊？”
    “约好，”程冰声音挺低，目光落在方月年的脸上，“约好要讲题。”
    章清才看见方月年，眨了眨眼，说：“怎么了？”
    程冰：“要不……”
    “没怎么没怎么，”方月年飞快说，“那，你们学吧，啊，我那个，先走了。”
    他说着就要走，章清却叫他：“等等，方月年。”
    “啊？”和她也不熟，方月年只好站定。
    “明天我爸妈要请程冰去家里吃饭，感谢他这段时间帮我复习，你要不要一起去？”章清微微笑着，很阳光的样子。
    方月年脸色变了。
    他考前就问程冰，考完试有没有空出去走走，人说考完再说。
    “我，”方月年僵硬地龇着牙，“我就不去了，我也有事，谢谢哈，谢谢。”
    说着，再不看他俩，飞快穿过走廊上楼了。
    李沛翔等人看他一个人回来，很奇怪，问：“程冰人呢？”
    “没空，搞学习呢。”方月年垂着脸答了一句，回座位上坐了。
    李沛翔说：“刚考完试就搞学习，这么抓紧啊？”
    方月年不想说话。
    孟小阳说：“呃那个，我买了薯片，大家分一分，年，给你一个黄瓜味的。”
    薯片丢一下落在桌上，方月年默默叹了口气，抓起来撕开包装，没滋没味地嚼。
    谁能看不出来他不高兴？孟小阳把李沛翔挤开，自己往方月年身边一坐，说：“明天有空吗？去打羽毛球？”
    方月年嚼着薯片：“不补觉吗？”
    “打完出一身汗，回来洗个澡再睡，特别合适。”
    方月年笑了一下，“有点动心了。”
    李沛翔一听来劲了，“好啊，咱四个一起吧，程校草也该运动运动了。”
    方月年：“……”
    孟小阳恨他话多，说：“没叫你，我就和方月年两个人去。”
    李沛翔：“靠，为什么？凭什么？”
    还没嚷嚷完，班级后门进来一个两手满满拎着东西的男生，径直朝他们走过来。
    李沛翔率先看见，两眼一愣：“……操。”
    何林杰提着大堆奶茶零食，走近了，朝孟小阳说：“放什么电影呢？”一边说，一边把手里东西放下，动作自然，神态坦然，“嗯？方月年，程冰不在啊？我还买了他的。”
    方月年：“……”
    孟小阳：“……”
    李沛翔默默把身体扭过去，专心看多媒体幕布上的电影开头。
    有什么办法？
    人家是青梅竹马的好兄弟，就算闹掰了，花一个暑假朝夕相处，还有什么说不开的？
    也不知道两人怎么谈的，何林杰一扫之前恐同至死的态度，三天两头送温暖约打球，还时不时让老妈出马叫人到家里吃饭，这对绝交两年多的朋友，在这个学期开学后，关系直线回春。
    何林杰甚至还进步了不少，都考进前三百了。
    方月年只好干笑：“破费了，程冰不在，我要不然一块喝了算了。”
    何林杰说：“你喝两杯啊？那可能要失眠。”
    孟小阳埋头分东西，把陈宇汪魏都叫了过来，何林杰大手笔，本来就是宿舍六人份，再加他自己，程冰，甚至还有李沛翔的份。
    李沛翔堵心得要命。
    他管何林杰叫了两三年傻逼，骤然要当朋友，俩月了都适应不了。
    何林杰倒是适应得不错，和方月年都能有说有笑的。
    分完奶茶，电影开始，何林杰自然往孟小阳身边一坐。
    李沛翔一双眼睛瞟来瞟去，看前排并肩而坐的这俩人固然是烦，看身边无精打采的方月年，心里又很纠结。
    自从开学到现在，程冰和他们几个总不在一块儿，听说连回宿舍睡觉都很晚，也不和陈宇他们瞎闹，虽然是因为高三学习紧张，但这落差，别说方月年，连李沛翔都觉得挺大。
    程冰不在，何林杰又成天自己凑过来，他们这个团体莫名其妙就变了格局——好像都不怎么开心了。
    纠结再三，李沛翔在方月年耳朵边说：“哎，跟你说个事。”
    方月年应付式地扭头：“嗯。”
    “听说这次期中考试过后，程冰还是不能换位置，他们班主任现在拿他当章清的稳定剂，这两个月章清也确实挺正常，不像上学期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以后，那个闹的，学校和她家长都吓死了，怕她想不开。”
    方月年一听，心里更堵了。
    这事他也是开学才知道的，章清整个高二都没能考进前十，整个人状态越来越失控，暑假在家自残好几次，把头发剪得乱七八糟，学校也怕她出事，现在一句重话不敢说，她要程冰当同桌，班主任马上去做程冰的思想工作，让他同意。
    程冰能不同意吗？
    上次月考，章清久违地考回了前十，状态大好，这时候换座位就更不可能了。
    “程冰真是功德无量，”李沛翔说，“但也不是办法呀，现在是可以让他俩同桌，以后怎么办？高考完了，再报同一个大学继续让程冰哄着她吗？”
    孟小阳在前排听得无语，不知道这人怎么今天这么没眼力见，忍不住偏过头低声叫他：“李沛翔，别说了。”
    李沛翔耸耸肩，方月年却一笑：“确实功德无量。”
    明天还要去人家家里吃饭呢。
    他笑得挺落寞，李沛翔一见，有点后悔说这些了。
    正在沉默，何林杰忽然扭过头说了一句：“我看18班的班主任也是挺那个的，程冰欠她的吗？也许没这个事，程冰能考前五呢，现在只能考七八名。”
    方月年：“呃……”
    孟小阳：“怎么你也来劲了？好好看电影。”
    何林杰：“哦好好好。”
    李沛翔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冲方月年小声说：“年，你别在意，毕竟是同学，程冰估计也是能帮就帮。”
    方月年哼哼：“我才不在意，又不用我给人家讲题，我自己还考不进前五十呢，操心那些。”
    李沛翔说：“你怎么知道考不进？成绩还没出来，别灭自己威风啊。”
    方月年扯了扯嘴角，“再说吧，我去上厕所了。”
    电影放的什么，一点没在意，他往外走出来，走到厕所门口的走廊边，默默看对面高一的教学楼。
    高一那会儿，每天都有劲，爬上爬下去找程冰，现在住一个宿舍了，话却没了。早起洗漱说两句，晚上睡前说两句，一天就这么过去，常常听到他的八卦传闻，方月年都没认真问过，总不能阻止程冰帮助章清吧。
    程冰自己也没主动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