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冰瞄了眼自己刚才撂在桌上的手机。
    “孙云打电话问我，方月年有没有女朋友、有没有喜欢的人、考不考虑高中谈恋爱，对孙宁是什么印象。”
    方月年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噎了半天脸都红了：“我……我去，开玩笑吗？还是恶作剧啊？我的妈，你们班女生一个个都这么豪放吗？还女，还印象……你，你不会被带坏吧？我开始担心了。”
    程冰脸色一点也没有变好，他打量这人，答非所问：“这算豪放吗？你好朋友不是还跟男生表白吗？”
    方月年呆了，“说，说什么呢，这，这都什么乱七八……”
    程冰盯着他：“方月年，我在认真地问你。”
    方月年觉得气氛陡然紧张迫人，很迷惑地说：“你问什么了？哦，孙宁，没关系啊，我们都很少讲话。”
    “你们说不说话不重要，有没有接触也不重要，你又不是傻子，人家女生什么意思，难道看不出来？”
    方月年被问住了。
    我靠，他心想，我他妈真傻了吗？不对，那个谁，孙什么堂姐来着，她什么意思啊还把电话打到程哥手里？
    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有种有了新欢结果被旧爱质问……呸呸呸，瞎比喻什么东西！
    “那个，程哥，”方月年小心说，“我可没撩拨女同学，而且你知道，那些起哄传小话的事情我也不放在心上，确实有人起哄，但我是男生，总不至于像女生那样，跳起来红着脸说「你们不许乱说」吧？这种事过几天没意思就过去了，是不是？”
    程冰说：“是吗？为什么孙宁不直接给你打电话？”
    方月年眨眨眼：“因为她没有我手机号？”
    “她们都能找到我的号码。”
    “对啊，她们是怎么知道你号码的啊？你也太不……”方月年说到一半，发现现在氛围不对，“呃，也可能是不好意思，这种事，好像都是旁敲侧击的吧？”
    程冰气别过脸，不说话了。
    方月年不理解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只好小声说：“你不也有很多人表示好感的……”
    程冰：“你……”
    方月年找回点底气，说：“你这么凶干什么？好像我已经开始早恋学坏了一样，上次在肯德基不是你自己理直气壮地说的，为什么不能早恋？哦，好嘛，现在发生在我身上，你就这么得理不饶人，是不是很不公平？”
    方月年说完就缩着脖子等着被训，半天没等到程冰开口，还有点奇怪，两人对视，他发现程冰一双眼睛里透着寒光，好像……真的快被气死了。
    有，有这么严重吗？他心里不安起来，不至于吧？
    算了算了，先认个错吧，认个错总是没错的，对对对——结果正当他想要觍着脸说两句缓和话，程冰忽然垂下眼帘，低声说道：“对不起。”
    老实说，这句话让方月年好像被人捏了一把心尖子。
    他倏地睁大眼，讪讪地瞧着程冰，说话都结巴了：“你今天，跟我讲两回对不起了。”
    程冰没说话。
    气氛更加尴尬，方月年硬是挤出一个笑来，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别，别这样，我们两个还要讲什么对不起啊，要不然这样子，我一回学校就找孙宁把话讲清楚、彻底解决问题、让她和她姐妹不要再给你打电话了你看怎么样？”
    程冰抬起眼帘看他，但依旧没开口。
    方月年在他的目光下清了一下嗓子，“那个，你记不记得李沛翔问过我们，有没有吵过架？”
    程冰：“嗯。”
    “嗯什么？是你自己讲的，我俩都是很讲道理的人，所以有话好好讲，你别生气嘛。”
    “我不是生你的气。”
    “不生气才怪，”方月年急了，“就这还没生气？”
    程冰皱了皱眉，别过脸，“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他停顿了一下，“我脑子有病。”
    我就是见不得……
    方月年觉得有点搞不懂这人在想什么了。
    今晚太诡异了。
    原本应该好好写作业的晚上，两人先后吵了两架，程冰还破天荒说了两次对不起。
    太要命了。
    方月年深呼吸几次后，正襟危坐，看着程冰：“我最近，挺上进的。”
    程冰有点诧异他忽然说这个，看向他：“嗯？”
    “我是说，你不用担心我不学好，或者做什么其他不好的事情，”方月年解释得又慢又小心，但又字字诚恳，“我现在考上了一中，我最近学习都可认真了，上课从来不打瞌睡的，现在的班主任也挺喜欢我，而且我身边的朋友也都是好学生，哦对，我期中考试还考了我们班第二，我……我会好好的，嗯，就像你说的那样。”
    做一个好的少年人，再做一个好的成年人。
    他说完抿着唇，紧张地等着程冰回复。
    按照他的理解，按照他从小到大的认知，程冰一直是在不遗余力地试图掰正他，拉着拽着，不肯让他像村里有的男孩子那样，念不进去书，初中就辍学，打三天两头撂挑子的花里胡哨的工，或者早早结婚，把妻儿扔给父母，自己加入村里起早贪黑打麻将的浩浩大军——人生一眼就能望得见尽头，是无法挣脱的平庸和浅薄。
    所以如果程冰跟他生气，那就只有一个原因：方月年又开始不上进了。
    那么，让他不生气的办法也很简单：我很上进，真的，我乖得不行，可听你话了。
    但是程冰听完这番话，愕然半晌，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甜滋味涌上了他的心头。
    “你……”
    方月年眨眨眼，期待地看着他，“我什么？”
    程冰想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我知道。”
    方月年顿时眉开眼笑：“啊，那就行啊，所以，以后你就放宽心，好不好？”
    程冰淡淡说：“我说了，你没做错什么，你现在什么都很好。”
    是我有问题，我快疯了。
    方月年嘿嘿笑笑，“就是就是，那明天我们一起去……”
    “回家去吧，”程冰说，“明天家里有事，你自己写作业吧，下午一起走。”
    方月年正兴高采烈想要邀请他去看看前边路修得怎么样了，被这么突然截断，有点错愣，看他把书和笔都收拾差不多然后站了起来，只好也赶紧收书，“哦，那好，好吧。”
    接下来事情总归有点不对劲了。
    第二天返回学校，俩人各回各宿舍，各到各班级，晚上短信聊天的时候，程冰虽然平常也不会长篇大论发小作文过来，可这几天明显更简略了。
    简略到方月年不自觉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于是他就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