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明后天还是运动会，又是周末，所以今晚的晚自习已经停了，宿舍门禁12点，距离现在还剩三个小时，用来负荆请罪肯定够了。
    方月年在要求程冰允诺绝对不把这件事说出去后，向他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事情就是这样，所以何林杰是不是很过分？”
    他俩人在宿舍对面的食堂门前的桌边坐着，黑灯瞎火，程冰在对面，隐约只能看见他微微低着的头，还有他随意支着的长腿。方月年抿着唇，不敢说话，静悄悄地等他回应。
    程冰当真是沉默了数分钟，才终于开了口：“孟小阳……喜欢男生。”
    这个重点抓的，方月年心里叹气，“这，这也，不能算什么吧？我们初二那时候，不是一起看的霸王别姬吗？”
    虽然看不清，但他还是努力觑着程冰的反应。
    程冰没回答这个话题，而是问：“你把这个告诉我，他知道吗？”
    “知道啊，他也同意了，但是我们以后不能再随便告诉别人。”
    程冰点头。
    方月年松了口气，上半身凑近他，“所以我这次打架是有原因的，你能体谅的，对吧？”
    程冰微顿，像是斟酌了片刻，他低声说：“方月年，我有话问你。”
    方月年正襟危坐：“你问。”
    “你忍不住动手，完全是因为孟小阳是你的朋友，而何林杰侮辱了你的朋友，对吗？”
    “对啊，”方月年马上说，说完又觉得有点不对，他皱着眉，“其实，也不完全是。”
    “还有什么？”
    方月年有点纠结，“是因为何林杰不讲道理，孟小阳后来也没纠缠，没找过他，也没惹过他，他不应该说那种话，太不尊重人了，我觉得孟小阳没做错什么。”
    程冰似乎笑了一下——但方月年觉得那应该只是一道呼吸声——他低声说：“何林杰就是那么认为的，你打架也改变不了他的想法。”
    “我没打算改变他的想法，”方月年摊手，“他不喜欢就不喜欢好了，不能接受那就别接受好了，没人逼他，可是总这么过来挑衅干什么？不过，今天在体育老师面前，他又是自己先承认错误的，真搞不清他怎么想的，孟小阳说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可能是不想让别人议论自己吧。”
    程冰像是对这件事很感兴趣，他也上半身凑近了点，“你想没想过，何林杰是在生气？”
    “生气？”方月年不解，“他是很生气啊，他都说孟小阳很恶心了。”
    “我的意思是，何林杰很生气，因为他想继续和孟小阳当好朋友，但是孟小阳又不可能收回之前的话。”
    方月年愣了。
    这确实就是何林杰的想法。
    但他刚才并没有说，并没有提「背叛」。
    他呆呆问：“你怎么会知道何林杰的想法？你都不认识何林杰吧？你看见过他吗？”
    “前两天刚见过，我同桌在追他。”
    “什么？！”方月年惊诧，“呃，那个，你同桌，是，女生吧？”
    “嗯。”
    方月年放下心，但立刻又觉得不对，“你现在在和女生当同桌？你们班主任就……就不怕你们早，早恋啊？我们班一对男女生同桌都没有。”
    程冰无语片刻，“我是在聊这个吗？”
    “哦，好，好吧，”方月年也意识到自己跑偏了，“哎呀，管他怎么想的，事情已经这样了，可能，你说的对，因为何林杰真的用了「背叛」这个词，说孟小阳背叛了他们的友情。总之今天打架真的不是我的错，好吧，我也有错，就算他再傻……再发神经我也不应该动手，以后遇到这种情况我会克制的，真的，嗯？”
    程冰就是不松口说一句算了，他等了半天才说：“他觉得，这是……背叛？”
    方月年莫名其妙紧张起来，盯着程冰，“那你，你觉得呢？”
    程冰在黑夜里看着他，慢慢说：“我觉得，喜欢不是背叛。”
    方月年原本放在桌上的手收了下去，身体慢慢后仰，靠在了椅背上。
    现在当下，十月的夜风有点凉，他们在无人的排桌边坐着，周遭很安静，安静到似乎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甚至心跳声——和以前他们在一块的每一个时刻，都是非常，非常不同的。程冰的模糊身影远了一点，但是他依然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存在。
    “程冰。”方月年的嗓子都有点干燥了。
    “嗯？”
    有那么一瞬间，方月年很想问出从和孟小阳谈过之后，就想问的那个问题，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又忍住了。
    忍耐是一件很需要勇气的事，他忍得辛苦，额头几乎冒了汗。
    “……没什么，”他成功忍住了，“我想说，我以后真的不会再随便和别人打架了，答应你的事我都记得，你别生气。”
    程冰静默良久。
    “我没生气。”
    方月年磨了他一晚上就等这句话，“那就好，那，你明天来给我加油吗？”
    “嗯。”
    在方月年的认知里，程冰是一个很不经常显露喜怒的人。
    很多时候，他就算不高兴也只会面无表情地板着脸，说话不和人对视，语调更没有波澜一点。反之，他高兴的时候语调会很轻，说话会着看人，有时候也会笑，但不会哈哈大笑，就那么吝啬地轻轻笑笑。所以方月年很小的时候就疑惑，觉得他也太闷了，一个人怎么能是这种性格？什么人在他旁边大概都会无聊死。
    可是事实证明，他一点都不无聊。
    不仅不无聊，他还百折不挠、乐在其中。
    可他也从没有想过，程冰在无数次不准他说脏话但总是失败，不准他打架闹事又一次次无可奈何地给他善后，软硬兼施要求他考一中等等的时候，心里会不会厌烦。
    因为他也才第一次知道，原来依赖会让人烦，而喜欢会让人厌恶。
    第二天李沛翔见到方月年和孟小阳的时候，花了点时间特意观察他俩的外观，发现没什么明显的伤痕后才放了心。
    方月年无语至极，问他：“你为什么认定我们俩要打架？你甚至都不知道我和何林杰为什么打架吧？”
    李沛翔：“就这还要问？肯定是何林杰那个傻逼又胡说八道了呗。”
    方月年意识到有点不对。
    等孟小阳下看台去忙了，李沛翔也说要去检录，方月年才抓着李沛翔，趁着没人问：“李沛翔，你是不是知道何林杰和孟小阳的事？”
    李沛翔表情古怪起来，“我，我不都跟你讲了，这事我们大家都知道。”
    方月年横了一眼：“别装，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李沛翔不自在地扭了扭肩，顾左右说道：“这个，其实吧……”
    “你刚才说何林杰又胡说八道了，怎么，他也跟你说过那些话？孟小阳明明说，他不会随便跟人提那件事的，除非你……”
    李沛翔连忙拦他：“你可千万别瞎说，我可什么都没干，给孟小阳听到我就歇球了。”
    方月年快被这几个人搞疯了，“喂大哥，你们，你们到底什么意思啊？我去，我好像是个傻逼。”
    程冰不在，他又不经意说了粗口，说完又后悔，拍了一下嘴巴子。
    李沛翔误解了他这个动作，连忙抓着他的胳膊说：“别别别，你打自己干嘛？你又没错？我跟你讲真话，就算你不能接受，也千万别在孟小阳面前表现出来，行吧？他已经够可怜了，摊上何林杰那个傻逼。”
    方月年抽出手臂，“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歧视孟小阳了？”
    李沛翔张大了嘴，“啊，那就好，嘿嘿，我年年就是牛逼，你别担心，何林杰有病，一天到晚看不得孟小阳和别人走得近，但他不会随便瞎说的。”
    方月年还是受不了被他叫「年年」，抬腿踢了一下他，“行了快走吧，还比不比了。”
    李沛翔哈哈笑笑，“那我走了哈，你别乱跑了啊，上午4×200结束了就是你家程校草的4×400，可不能再错过了。”
    “知道了知道了，”方月年说，“赶紧走吧。”